微波倦海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喻黄】三重声浪

顾眄俦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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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三重声浪


cp:喻文州X黄少天


tips:原作向,部分私设,正太天天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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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话匣子




幼年的黄少天别提有多淘气了。


这可不是谁一气之下指着鼻子骂他就能给他定性的,这几乎是全班同学,整个小区的孩子无意中达成的共识。但你们最好别揪着他们了解详细的情况,因为他们也说不清,他们口中的黄少天时而会长出利爪,时而生出獠牙,时而变成章鱼怪,十个指头像章鱼触须一样把他们吓得手足无措。


“章鱼只有八条腿!十条腿的那是鱿鱼!”对于这种诋毁,黄少天简直不能忍,在家长的阻拦下扯着脖子大喊,“连这个都不知道还出来乱说话,说不过我就告状!有本事来单挑啊!拍卡还是悠悠球还是说已经放弃了胜利的希望想跟我单挑超级玛丽?”


前面的就算了,超级玛丽怎么单挑?于是家长赶紧把他拉走了。


他还没有服气,嘴里一直不饶人:“就比谁先通关,怎么样?哈哈哈哈果然怕了吧?要不就去游戏厅,你只会输得更惨!”


家门一关上,黄少天就如同被囚禁的猫科动物一般扑到门上,垫着脚试图够着门把手,意外地发现父母竟然都没有前来阻拦,回头一看,两个操劳的家长正在客厅四处翻找着什么。他睁着圆溜溜的大眼,好奇地问:“你们在干嘛?”


“找胶带。”黄爸爸说。


“找绳子。”黄妈妈语气也很平静。


黄少天瑟瑟发抖。




淘气是不假,但其实黄少天也没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关于这个,他自己自然是最清楚的。


事情要追溯到数日前,他跟一个同班并且同小区的同学在放学后拍卡玩,也不知道吹的什么风,他手感好的丧心病狂,轻而易举把那家伙的卡全部拍来了。他记得输不起的家伙嚎啕大哭,记得自己洋洋得意地将卡片全部装进了包里。结果收拾完书包刚出校门不久,就被几个平日关系还不错的孩子给围住了。


那天的黄少天回到家的时候脸上青一块肿一块的,没过多久就被老师请了家长。一进班主任办公室,母子俩一道傻了。那群孩子哭得跟合唱团一样整齐,人人都欠一座小金人。于是老师们连孩子带家长地进行了思想教育,黄少天气得不行,跳将出来指着老师鼻子说,老混蛋,是他们先动手的!他们六个打我一个还没打过,还哭成这样!你不能因为我能打就只骂我啊!


他信心满满,自己可有一张快嘴,能说清楚道理,能为自己讨回公道。


可是一张嘴再能说也不能当机关枪使,他就在这种情况下,再度遭遇了思想教育,还是年级主任亲自出马,险些记过。没过几天便被整个小区的孩子们排挤了。小孩子就喜欢玩孤立,在两个发生矛盾的人之间选一个站队,对另一个不闻不问。虽说孩子们自然对恶意还没有什么概念,但他们也知道,不宣誓绝不跟黄少天玩,是融入不了群体的。


而叫家长的那天傍晚,黄妈妈牵着他回家,校门口的艇仔粥特别香,黄少天也没好意思说想喝,大盆小盆的腌水果颜色特别好看,黄少天也没敢说想吃,云朵一样越转越大的棉花糖——拿开,赶紧拿开,不要以为我是个孩子就可以诱惑我!


黄妈妈却在此时停下了脚步,买了一个刚做好的飞碟形状的棉花糖。


黄少天感受到了母爱的伟大,——然后眼睁睁看着她自己咬了一口。


……亲妈!


黄妈妈低头瞟了他一眼,突然说:“哭得这么丑,我都想打他们一顿。——但是少天,我们都是讲文明的人。文明来自于约束,你总要明白自己不能随心所欲。”她将咬了一口的棉花糖递给了黄少天,“以后可不许打人了,打游戏吧!用游戏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黄少天十分感动,然后说:


“妈,你咬过了。”


“有本事还我。”




黄少天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打游戏的。大城市的血肉里总有些市镇一般的地方,沿街都是小超市、文具店、早点店、以及游戏机厅,而这就是黄少天的起点。这些游戏机厅里经常混着一些无所事事的小混混,或者一些下班后随便玩两把的大顽童,从他们步入大门到换取游戏币的途中,黄少天会仔细观察他们的言行举止,基本就可以判断出他们到底会不会玩。接着,他会若无其事地当个观战者,待在目标的身边,在对方连续输上三把之后摇头叹息。


“啊!大叔,你为什么不出手?你这时候还不出手,等于折着腿跳高啊!”


半数觉得他烦的玩家会赶跑他,剩下一半会让他玩玩看。渐渐的他混成了常客,有些喜欢打却打不好的玩家也总是愿意花钱看他玩,世界上既然有爱玩儿游戏的人,自然也有爱看别人玩游戏多过于自己玩的人。


在他灿烂的游戏生涯启蒙之时,黄爸爸和黄妈妈却为另一件事操碎了心。普遍的价值观念告诉他们,成绩不好是会被社会所淘汰的。而黄少天这次期中测验惨不忍睹,语文分比较高还是因为作文字数特别足,老师给的同情分。


家长会是黄爸爸去的。语文老师当堂点评了印象深刻的几篇作文,其中就提到了黄少天。那篇作文要求根据四格漫画写一篇一百字左右的小文章,这第一格漫画画得是一个破壳张大嘴的小鸭子,第二格是大家不跟小鸭子玩,第三格是草长莺飞季节更替,第四格是那些嫌弃过小鸭子的鸭子都张大嘴,看着美丽的天鹅咧开笑脸从湖中游过。


《丑小鸭》,很明显。


可是黄少天,不得了,一口气写了三百字,而且标新立异。他这样写,小鸭子爱说话,可是没人爱听,它们不跟小鸭子玩,嫌弃它太吵。时间过得很快,小鸭子长成了大鸭子,他带领着其他鸭子组成了合唱团,大家一起合唱《友情岁月》。


老师点评:“这还是一帮说粤语的鸭子!”


哄堂大笑。


黄爸爸四周找了找,教室可没安排地洞钻。


当晚黄爸爸给黄少天开了个家庭会议,苦口婆心。矛头总有一个指向点,最终落在了游戏上。他抱怨黄妈妈当初不应该鼓励儿子玩游戏,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之后便站起来,严肃的总结。


“玩游戏的时候不要忘了学习。”


“我学了啊,只是没学好。”黄少天理直气壮。


黄爸爸气得两眼一翻,厉声呵斥:“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吗?你现在不好好读书,长大干什么?打游戏吗?”


黄少天两眼一亮。


“不可以!!”黄爸爸赶忙打断他,一拍桌子站起,桌子上的玻璃杯都受惊了。


“为什么啊?玩游戏没有学习重要吗?我看好多大人都玩呢!如果不重要,为什么要玩呢?”


父子之间的气氛有些紧张,一个不懂顾虑,一个不懂憧憬,真要僵持下去一定不会是什么可喜的局面。好在良久之后,父亲坐了下来。


“他们不一样,他们工作稳定,游戏只不过是放松娱乐,他们是为了消遣才玩的,可你说什么来着?你要为了‘重要’而玩,”黄爸爸扶了扶靠近桌沿的杯子,语气温和下来,“我想告诉你那会很辛苦,那绝不是一条轻松的路。你要想好了再下决定。”


“少天去做作业吧。”黄妈妈突然开口,等到黄少天耷拉着脑袋离开,掩上了房门,她才靠着沙发,半宽慰半指正地说,“任何事都很辛苦。”


年轻的父亲将头埋在双臂之间,他又何尝不是一个辛苦却又快乐着的人呢?




次日放学回家的黄少天在自己的书桌上发现了一个很有年代感的收音机,天线都锈了,调频道的动作根本不灵敏,使用价值无限接近于零。黄少天有点嫌弃地拿开它,发现了压在收音机下的一封信。


致我的小话匣:


我是你嘴笨的爸爸。


很抱歉昨天凶了你,这是我第一次做父亲,你也是第一次做儿子,我们都有需要学习的地方,可我们之间隔着很长很长的时间,我已经没有办法完全了解你在想什么了。这个收音机自带录音功能,是我的爸爸,也就你爷爷留给我们的,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录进去吧,我会听的。


请相信我跟所有父母一样希望你能得到快乐。




那天夜里黄爸爸蹑手蹑脚从他房里取走收音机,跟黄妈妈一起围坐在橘黄色的客厅,打开收音机。黄少天稚嫩的声音从蜂窝煤一样的黑色小孔里钻出来。


——哇靠,就只能录三段话啊?


好吧,东西是古董了一点,但这是情怀,情怀你懂吗?


“臭小子!”


黄爸爸忍不住竖了个中指。




黄少天上初中之后才开始明白了父亲的苦心,并且也对自己曾经的黑历史表示不能理解,还好环境更改,熟人四散,不至于尴尬,他也逐渐认可了学习的重要性,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那时候电竞事业崭露头角,市场环境比起小学的时候明显好了不少,社会接受度也相应提高了,虽然立志打游戏还是会被各路家长抄工具收拾,但有主见的孩子已经下定决心的下定决心,离家出走的离家出走了。


黄少天的生活除了下课去打打游戏之外却还是没什么大的变化,他倒是从一个调皮孩子变成了成绩还算拿得出手的学生。然而老师还是不喜欢他,他上课还是老睡觉,生活除了下课后去黑网吧玩两把,也没有什么独特的乐趣。他完全不知道未来要做什么,像每一个青春期的孩子一样茫然地站在一马平川的平原,十字路口还能有四条路选呢!


初中的同学也不同于小学同学,小学同学们的排挤,现在想想就是孩子气的闹剧,早已和解,毕业照一拍,每张傻笑的脸都是同样纯真。可是初中正值过渡期,孩子们一方面切实感受到“成长”一词的影响,一方面又会不自量力地以为自己已经见识了人生的黑暗,虽然言行上依然幼稚,但却比小学时期来得更加恶劣。


黄少天回想起童年因为拍卡引发的血案,暗暗下决心,不能重蹈覆辙再让人欺负!于是在班上的霸王张的 刻意挑衅下,黄少天挺起胸膛。


这一轮舌战大概可以长留G市X中的历史。黄少天凭借自己天赋异禀的语速和不带重复的垃圾话攻击,说了整整三个课间。中间休战时期还认真上了两堂课。


霸王张被说哭了。


“我错了,我错了黄少。你少说两句,你放过我吧!我请你吃早茶,金钱肚,奶黄包,马蹄糕,牛仔骨,豉汁凤爪……啥都成,我投降,再不回家我妈要扣我零花钱了……”


于是一战成名。


虽然是没人能欺负他了,可相应的,也没人要听他说话了。他说三句,人们通常只能接收到首尾两句的信息,其他时候都在害怕他说个没完。同班的友人A曾委婉地提出过这点,黄少天当即觉得卧槽对啊,难怪隔壁班班花和隔壁的隔壁班班花一见自己就撒丫子跑,这不成啊这是毛病!所以他下决心,改,必须改。


首先得从问好练起。


友人A说得一板一眼,黄少啊,你的问题就是,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清楚,但你不,你偏不。你觉得说不清楚,你要解释,你要发散性地解释。这样就问题大了嘛!不信你试试,假如说现在是个早晨,你撞见我,你要跟我打招呼,来——


黄少天说:“竟然还有模拟练习,嗯,你很不错,你是真心想帮我,谢谢。——我应该会说,今天的天气真好啊,云都没有几片,太阳晒得跟遇见了湿棉被一样积极啊,看起来不把它晒到一滴水都不剩它是不会罢休了的,毕竟这对于太阳来说就像是日常任务一样嘛!你说是不是啊小A。”


友人A双掌一拍。“你看嘛黄少,其实这段话用一句话就能概括——天气不错。”


黄少天一脸懵逼,随即摇头。“这怎么能行?哪天的天气不错?天气怎么样算不错?天气怎么个不错法?你不说清楚怎么行,没有画面感,不能让人感同身受啊!”


“画面都摆在眼前了,还要什么画面感啊?”


有道理,但黄少天心里好急,啃完小龙虾身体不让他啃钳子的那种急,他十分艰难地点了头。


第二天一早,他推开自己的小房门,看了看正在喝皮蛋瘦肉粥的父母。他清清嗓子,很酷地往门框上一靠,忍住吧啦吧啦的冲动,只说了一个字:


“早。”


可吓坏两口子了。差点没请假扯他去医院。


“一定是早恋了。”黄妈妈掩嘴。


“我看像。”黄爸爸放下了汤匙,“现在的孩子太奔放了。”


“我们儿子这么帅,别是把妹子们都迷得七荤八素的,然后家长全挤门口要找我们麻烦吧?太恐怖了。”


黄爸爸惊慌地看了她一眼。“你别把假设说得像真的一样,虽然我们都很优秀,生出这样罪恶的儿子也是很正常的事,但还是不能养出渣男,这是道德问题。”


于是两口子一合计,决定好好搞一下电脑配置,让他放学之后就不要到处跑了,还是在家里打游戏比较安全。黄爸爸年轻的时候那也是沉迷过游戏的,生活在信息时代又哪能对电脑一窍不通,他抱着攻略研究了一下电脑配置,把家里的电脑好好整了整,操作灵敏,网速如飞,不比网吧差,还响应了国家禁止未成年人进网吧的号召,很好很社会主义。


黄少天回家的时候,只说了“回来了”三个字。大概是真得病了。两口子沉重地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把黄少天拖进了书房,希望能有一线生机。客厅音响里传出来的音乐颇为悲壮。


黄少天本想说他们很奇怪,但看到电脑的那一幕,他就呆了。他在网吧跟人聊过,这套配置虽然不是最顶级的那种,但在市面上已经较高端了,性价比也不错。他可太了解他爸妈了,平时除了看看股票和收收菜,怎么可能需要这种配置呢?


坚持了一天的寡言霎时破功,黄少天感动得就差嚎啕,他跳起来抱了抱爸爸,又抱了抱妈妈,用这个年纪所学习到的所有溢美之词把二位夸上了云端。


当天夜晚,黄少天毅然把友人A的“沉默计划”抛在了脑后,首先,太难了;其次,在他看来,啥都不如打游戏,既然能专注打游戏了,其他事爱怎样怎样吧。


黑暗之中的时间流逝似乎也会变得缓慢,黄少天沉浸在安静之中,睡意尚未来袭,意识中残留着傍晚的喜悦和兴奋,他突然很想认认真真地玩游戏,想打出其他人打不出的操作,想把那些血条全部清空,他想站在很高的地方睥睨其他匍匐向上的人。


所有的梦想都来得突然。


黄少天一跃而起,在黑暗中翻找出那个带录音功能的老式收音机,他删去了当年随意的录制,用无比真切的语气录下新的内容。


——我要玩游戏。


说出来绝对是会引人发笑的吧?不过自从上一次使用至今起码过了6年,他知道爸爸不会来听了,谁都不会来听。毕竟就连当面说的话,也没多少人能认真听完。黄少天想了想自己坚持了近一天的寡言,他明白自己是真的改不掉,这特征恐怕会永远伴随着他,要是……有人受得了就好了。


他的手指离开了录制键,拨动了上下键。蓝色屏幕上,数字1与数字2闪烁交替,他点下第二次录制:


——话匣,我觉得你需要个耳麦。他不用完全明白你想说什么,能认真听你说的话,或者只是愿意安静听完就很了不起。当然,如果可以明白是最好的,但我想你也没有那么贪心。你看,你还是挺需要的吧!


少年稚嫩的声音伴随着环境白噪,在狭小的四壁间盘旋。他跟着东倒西歪的书包一起困倦,眼皮沉沉阖上,话匣也终于断了电。


睡梦中,遥不可及的身影正回头望向现在的自己,看不分明的未来似是始终有个常伴左右的人。一如他所设想的那般,深谙聆听之道,也同时知晓他所有急欲脱口的情绪,和所有不为人知的隐秘心事。


在那个注定与他无法分割的“耳麦”出现之前,话匣将一直等待下去。








-02.声浪




六星光牢落下来的那刻,黄少天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发生什么改变。


魏琛拿着他给的地址出现在他们家门口的时候,黄妈妈正在烧菜,她看到一个古怪的人一副干架脸按他们家门铃,叼着烟头咧嘴冲她笑。她隔着防盗门,一手拿着平底锅,一手拿着电话,准备好报警了。无巧不巧,黄爸爸也在此时正好回家,楼道里狭路相逢,险些就是一个过肩摔。直到后来黄少天放学回家才解除误会,虽说他们两个人还是用谨防诈骗的眼神提防着魏琛。


魏琛也很紧张,魏琛从口袋里摸出包烟,客套地问黄爸爸抽不抽,黄爸爸喜笑颜开,似乎一句“哎呀既然你都递过来了我又怎么好意思拒绝呢?”就要脱口而出,结果黄妈妈迅速拍击了刚伸出的手背。于是黄爸爸无辜地摇了摇头。


魏琛觉得头在出汗,他尽量保持微笑,同时压低了声音对旁边正在啃饼干的黄少天说:“你们家都是这么个风格?”


黄少天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也不是,看人。主要是魏老大你吧,长得就很不安全。”


要不是为了给人父母留下和蔼可靠的好印象,魏琛可真想一耳刮子抽下去。他强压着这股不自在感,跟二位家长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一番电竞圈的基本情况和前景,以及“蓝雨”这支战队可以给孩子们什么样的环境和怎样的未来。


黄爸爸沉默不语,招呼黄少天自己去玩,之后整个人如同失去弹性的弹簧,他似乎就要点头,但过了会儿又仍是担忧的摇头,他一直以为抉择前途这种事不会来那么早。魏琛是个果决的人,所以对这种局面最是不会应付。唯有焦虑地撑着膝盖,后背已经湿透。天太热了,三伏天还没到呢!G市哪都好,就这点不行。


终于,他在汗流浃背间等来了父亲的答复。


“魏先生,我不是不想尊重孩子的梦想,可我太普通了,我不是一个很伟大的父亲,很多事情我学习了十年甚至更久却仍然没有做到位。他是我的孩子,我带来这个世界的生命,我对他有责任。如果他并没得到他所设想的未来,那时候应该怎么办呢?我怕他承担不起这个落差,也怕我负担不起。”


字字斟酌,情真意切,魏琛不忍打击,也不敢给出确切的保证,谁能说准未来的事儿呢?他拿开烟,抖了抖灰,吐出了两个烟圈,然后捻了烟头。“黄先生,我有句话不大中听,你听听也就过去了,别太在意啊!父母和孩子就像两股绳子,如果非要拧在一起,最终只会是一个用途,银行工作的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在银行工作,老师养出老师,网吧老板的孩子只能继承网吧。可如果做出新的选择,或许他这根绳子可以去扬帆。就算一步一个脚印也有变故,所以试上一试也挺有意思,你说是不是?”


过了黄爸爸这关,接下来是黄妈妈发问:“我对电竞行业没有偏见,我只是单纯地好奇,他真的很适合做这件事吗?如果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中的佼佼者,在那里就会泯然众人……”


魏琛听到这里,笑了起来,望了望书房里正在登陆荣耀的黄少天,待他进入竞技场后,指了指黄少天在键盘上飞速跳跃的手。


“你们可以试试。”魏琛信心满满,还想吹一波黄少天,就看到两位家长一前一后走进了书房。


靠,等我说完再试啊!


“少天,让我玩儿一下。”黄爸爸挤开了竞技场打到一半的黄少天,手已经放到了键盘上。


“靠靠靠,你能不能等会儿啊爸!我才打一半,喂喂躲躲躲,往后躲!!按S,按shift+F再接一个二段跳再按R啦,这是个组合技能,对对对就是这样!哎哟我说这个对手也太垃圾了吧,我爸第一次摸游戏都能虐菜哦!下一位速速来送死!”


“换我换我!”黄妈妈瞟了一眼黄爸爸,黄爸爸立时让出了位置,黄妈妈更猛,刚刚看了一遍简单的操作,黄爸爸学到的那一小部分,她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左躲右躲相当灵活,虽然对对方职业的技能效果和冷却时长毫无概念,可对方要轻易近身也不大容易。


“妈,你躲来躲去可还怎么打啊!你是牧师吗?”


魏琛看着这一家子飞一般的手速,深深吸了一口烟。


妈的,一家子都不是人。


所以最后,虽然没能成功让二位家长明白黄少天十分有天赋,但好在成功让他们沉迷了,对于结果来说,也算是可喜可贺。


临别的那天,黄爸爸摸了摸黄少天的头,又郑重地拍了拍魏琛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老魏啊,我这个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你就当家里自己孩子一样对待吧,要是实在太皮了,拳打脚踢都是可以的。”


而魏琛留下了一份莲○楼的小桃酥,黄妈妈一边好奇地研究一边把黄少天轻轻推了过去。黄爸爸也凑过来说看起来好像很好吃,虽然一直听说过这个牌子,可没刻意去吃过。黄妈妈也说是啊,我们待会儿尝尝,然后甩甩手就把门关上了。


魏琛靠着门,数了数黄妈妈留给他的生活费,一张张数,边数边舔手指。


黄少天觉得这个画面怎么不太对劲呢,你们来评评理,是不是像拐卖呢?




当时的荣耀已经运营至第三个年头中期,第一赛季也已圆满结束,万众瞩目的焦点自然是嘉世,一叶之秋强得无解。联赛的成功跟嘉世战队的曝光度极大程度的鼓励了承办方的热情,修缮场馆,完善赛制也在这个夏天悄悄提上行程。而在魏琛输了比赛,花了半个来月接受差距大到无法想象这个事实之时,黄少天也顺利结束了他的中考。


中考完的日子无非就是打荣耀,左右无事,黄少天反正也不知道蓝雨训练营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去看看也无妨,于是答应了魏琛的邀请。他根本没有想过什么职业,巅峰,未来之类的事儿。纯粹是兴趣和无聊,更何况,那时的联赛均处于初期阶段,训练营不过是试水,可没什么“保障”一说。再说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没有经历任何契机,就触发不可动摇的决心呢?


等到父母跟魏老大在客厅促膝长谈的时候,黄少天才隐隐意识到,自己碰上的不是件好玩儿的事,他或许不能像抢世界BOSS一样从心所欲。偷偷看一眼客厅上方漂浮着的烟云,父亲埋低的头和母亲焦虑的眉眼,他忽然想起魏琛捏住他的脸时那让人无法忽视的老茧。


烟,皱纹,茧。


他被迫先认识了这些“生活”的衍生品。


不过黄少天并没有因此感到惶恐,他就这样来到了蓝雨青训营。


青训营的位置不在市区,比较偏,绿化不错,种植了不少小叶榕和木棉,夏天时笼罩着葱茏绿意,爬山虎像毛皮一样覆盖着大楼的红墙。楼层不高,过道也不宽,打开门就能和对门互道早安。


黄少天不是第一次更换新的环境,并非不能适应,只不过小时候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他还是觉得自己不能看上去好欺负。于是这一路下来他都高高仰首,瞧上去便如同过度自信。


结果头抬得太高,一个人都没记住,真正对同班同学们有印象已经是下午的事了。魏琛带他吃过饭,领着他走进了训练室。那里多是些青少年,也有些年龄稍大的,不过都是同样专注于眼前的四方屏幕,手指一刻不停地操纵着键盘和鼠标。


“魏队好!”看着魏琛走进来,他们纷纷停下,摘下耳机。


魏琛大手一挥:“都各自训练吧,别扯这些没用的礼节。”


“哇,魏老大你这么大的气派啊!”黄少天发自内心赞叹一句。


“那是。”魏琛一点儿不谦虚,同时伸手招来训练室里的导师B,“这就老夫说过的那个孩子。”


导师B惊喜地低头看着黄少天,忽的捧住他的脸,一番蹂躏。


“夜雨声烦??就是那个满世界抢BOSS的小鬼?”


魏琛点点头。


导师B开心得不得了,又是捏了数下,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跟黄少天说:“来,我们来好好训练吧!”


黄少天的脸被捏成了柿饼。


“魏、魏老大!这个人别是个变态吧??你放开,放不放?再不放我要报警了啊!!”


魏琛却没有要救他的意思。兀自在身上随意翻找,结果从口袋里只掏出一个空烟盒。又抽光了,他啧啧嘴说:“小鬼,老实点。进来了就别心高气傲的啊,先磨磨你的锐气吧。——有烟吗?”后半句是问导师B的。


“你妹啊!你当着祖国的花朵抽烟?小学课本里都要教拒绝二手烟的!”黄少天不答应,大呼小叫的。魏琛干脆伸手撸了一把他的头发。而导师B早已经习惯了,他无奈地指了指墙上的禁烟告示。


魏琛托着下巴。“嗯,告示做得不错——烟呢?”


导师B这次指的是门口。


魏琛一回头,副队长方世镜出现在那里。


“这里不能抽烟。”方世镜叹了一口气,却还是取出了一包递给魏琛,“去禁烟区。”


魏琛毫不客气地接过,眼睛却注意到了方世镜手里的文件。


“这什么?”


“这一期的考核成绩。”


魏琛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便出去抽烟了。


黄少天睁大眼睛,看着方世镜取了两个圆形磁铁,将名册张贴在训练室后方的白板上。接着孩子们或紧张或沉重地站起来,围了过去,而后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含泪离开。


导师B轻声对他说:“这份排名册有五十个名字,代表的是这一期考核成绩的前五十名。”


黄少天眼力不错,他目测了一下,这个训练室绝不止五十个人。“那五十名之后的人呢?”他问。


导师B看着一个哽咽地离开的十六岁孩子,语带同情。“离开这里。”他说完揉了揉黄少天的头,“别这副表情,趁早去走适合的路也不算太糟。”


蓝雨青训营的淘汰制是一年分为四期训练,每期淘汰一批,四期结束后会从最终剩下的人选里抉出具备职业选手能力的训练生。由于赛季才走完第一季度,所以制度也不算十分完善,随时会进行修改,现阶段来说暂时如此。


虽然每年有四次机会,但为了让少年们不至于错付在毫无前途的事业上,训练营每周每月均有排名,周排名用于自励,月排名太末则会收到劝退书,仅仅只是劝退,非强制性。而正经的期度排名,则是毫无商量的余地了,没有录入名单的人,将永远离开这间教室。


黄少天来到那张期度排名表前,抬起头,看了看将要超越的第一名,也记住了恐怕是最后一次见的吊车尾。




虽然早入社会,但黄少天到底只是个小屁孩。他起初担心过自己跟不上训练进度,也确实因过强的训练力度和枯燥的训练项目怀疑过自己是否适合成为职业选手,但当他无比舒爽地在对战实操里拿了全胜时,又迎着同学们憧憬的目光恢复了信心。


一周结束,黄少天毫无疑问拿了周测第一,上次记住的那个第一名不知道排位掉哪儿去了,而最后一名——怎么还是这个人?


喻文州,一个纹丝不动地待在原地的名字。


黄少天戳了戳这三个字。“他谁啊?”


同学们露出了不足为惧的眼神。


“他啊?黄少为什么关心他?我跟他打过,没什么了不起的。”


“是啊,手速可慢了,不知道有没有上200。”


“某种意义上来说,三个多月了,留到了现在,也是很厉害的。”


“对对对,我们每周一次周测摸底,每次垫底都是他。坦白说,我第一个月就觉得他会走的。”


“流水的第一名,铁打的倒数第一。”


说完他们一齐笑了。


其中只有一个家伙指出,这个人现在不在这里,排名表一贴出,他就被方副队叫去谈话了。


“这次恐怕是真的要跟他说再见了吧?”


“还是早点走吧,没天赋的话,在这待着也是浪费时间。”


“我倒不希望他走。”


“哦,为什么?”


“因为他要是走了,没人给我们送人头啊!哈哈哈哈哈!”


七嘴八舌的,就连黄少天都听得头大了,就记住了手残和排名万年垫底,正要好好消化,训练室的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背后说人的家伙们这下鸦雀无声,静静看着他们闲聊的男主角从容地走了进来,掩上门,冲大家礼貌性的一笑,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做起了跳跃训练。


黄少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喻文州身边,扬着下巴,睨视他的操作。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看起来还没自己爸妈快。黄少天甚至不记得这几天有没有跟他交过手。


或许是黄少天站得太久了,喻文州没法不注意到,他朝黄少天看过来,礼貌地笑问:“你好,有什么事吗?”


黄少天也不加掩饰。“来PK!学员编号LYH0810,你建房间。”


喻文州有点吃惊,他的跳跃练习还没完成。


“你别可是了!就直说吧,来不来?不来也得来,我倒要看看200手速怎么打。”黄少天就近坐下,随便找了台电脑,把自己的账号卡插了进去。


“哎呀黄少我的训练记录还没存……”被挑中的小伙伴倒吸一口冷气,他好不容易才跳完三百下。


喻文州也没多说些什么,存储完自己的训练进度,便进入了训练营平台的对战间,直接输入了夜雨声烦四个字,邀请黄少天进行比试。


“哟,不错嘛你!还知道我的大名夜雨声烦!你的名字我就没什么印象了。术士啊,也对,读条比较多,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扬长避短。怎么样,我的成语学得还不错吧?比魏老大可强多了,他能把请君入瓮说成请君入瓦。这太惊人了,小学生听了都害怕。”


黄少天嘴上这么说,手可一点也没停下,键盘上响起的噼啪声一点不比他嘴里的噼啪声慢,他左躲右躲,横劈竖砍,确认了对方的方位。说话间,一个机会就这样摆在他眼前,他从一块欹侧横斜的巨石上使出一招银光落刃,一跃而下。剑锋锐利,就此击倒了小术士。


屏幕中剑影重重,小术士爬起后的节奏却还是稳健如一,有条不紊。黄少天根本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有读条便狠狠打断。


夜雨声烦锐不可当,三段斩下血液特效喷溅,血条抽空。


“黄少真厉害!”人群中响起这么个声音。


“你太弱了,”黄少天双手离开键盘,将之置于脑后,倚靠着椅背,将双脚搭在桌面,“虽然这局打得还是不错的,比想象的好,撑了这么久。只可惜我更厉害!看不过来吧?就算你反应得过来,指头也跟不上。我说你能克服这个问题吗?如果不能的话,再坚持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吧。”


喻文州看向他,不为他的傲慢生气,也不为败局急躁,更不为周遭的冷眼刻薄而委屈,就像所有的污流都汇入江海,沉淀的沉淀,蒸发的蒸发。


“你很强。”喻文州说,又微微摇头,“可惜这局打得不好。”


“……我这局打得不好??”黄少天收起了双腿,唰得坐直,一拳捶在桌上。


众人脸色都变了,一个“手下败将”这样说虐了自己的胜者,这得多不自量力?很快,就有人跳出来为黄少天抱不平。“可真是长见识啦,铁打的倒数第一这样说正数第一,倒想看看你有何高见。”


喻文州也不打嘴炮,实事求是说了起来:“看下伤害统计,我对你的有效伤害中有七次是可以躲掉的,两次暴击,两次普通伤害,三次控制技。但其实在第一次击中你的时候,你就可以根据技能范围和周围环境判断出我大致的方位,如果真的判断出来了,起码躲掉诅咒之箭是绰绰有余的。”


黄少天极其不服气地点开统计列表,发现果然如此,再一看血条,血条剩余量也不值得骄傲。


“那依你之见,我该怎么调整呀?”他虽然知道自己确有不足,但没办法轻易低头。一句话说出来,俨然是不给喻文州台阶下。


喻文州却又回答了:“针对全局分析进行训练。不过除此之外,你真正欠缺的,是一个明确的目标。”


黄少天突然觉得很火大,怎么这人还真的教训起自己来了。


“我没有目标?哈哈哈你还真是幽默啊,不过你可别忘了,虽然我没有一开始就发现你猫在哪个山窟窿里,但现在胜利的人可是我!”


“或许我这样说有些冒犯,但我所说的‘目标’并不是你口中的那样,仅仅代表一时的攻克对象。我所说的目标是你在未来期望达到的高度,那会带动你拼尽一切赢得胜利,而非意气驱使。毫无疑问,你是我们这五十一个人中最优秀的一个,我相信你迟早要考虑这些。”


哇塞,小老头。黄少天险些语塞,可他毕竟舌战过校霸,可不能在这种地方翻船。


“我有,我怎么没有,我要把荣耀打到最好,这不算吗?”


他说到这里,为了显得更有气势,身体前倾,毫不客气地拎起了喻文州的衣领。


砰的一声——训练室的大门被推开,导师B和魏琛走了进来。赶早不如赶巧,正好看到新晋学霸“欺负”人。


“不是……魏老大,你听我解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欺负他。我们只是在切磋,友好的那种,不信你问他,他还劈头指出了我一大串不足。哎哟哎哟你别捏耳朵,你忍心吗??”


“能耐了啊,开始欺负同学了哈?想飞了是不是?”魏琛吊着烟,拎着黄少天出了训练室,过道里传来了黄少天的惨叫。


“我道歉,我马上就道歉!哎哟——轻点儿啊!”


而室内的导师B也是一声叹息,冷着脸问:“刚刚还谁参与了?”


众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这会儿倒是都哑了。”导师B平时看来和蔼,生起气来也是生人勿近。他垂眼看着喻文州波澜不惊的表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这孩子手速上不去,其他教职员或许只是听说,他却是最为直接的接触者,比谁都关注,也比谁都担心。因为这孩子着实不错,性格上的不错,他很喜欢。可惜对于喻文州本人来说,这个不错无法为他带来什么,除却能力,还没有人能凭其他品格留在这里。


导师B想着他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还想再安抚他两句,却见他站了起来,向门外的吞云吐雾处走去。


“就说了这个?”魏琛咬着烟头,每说一句都喷吐出一大团烟云。


“就说了这个!!没别的了!”


“没骗人?”


“这话说的……魏老大,信任呢?我骗你是小狗!还是得了狂犬病的那种夹着尾巴的。——真的是真的!”


魏琛还在教训黄少天,一回神,发现那个没有存在感的孩子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就站在他身后,像阳光和煦时的阴影,没有分明的边缘。


“魏队,是我说了激怒他的话。”喻文州说。


“哦?”魏琛吐了一个大烟圈,从弥散的烟雾中看着这个孩子,“你说了什么?”


“我说他没有目标。”


“这不说得挺对的吗?”魏琛哈哈大笑,揍了黄少天一拳,揍得他捂住脑袋,“皮了啊你,人家有说错吗?难不成你想好了以后的路了,少来,你才多大啊,我可不信。”


黄少天的头发炸的跟鼓气的仓鼠一样。“魏老大!我有目标啊!我要当荣耀打得最好的人!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啊!”


魏琛取下叼着的香烟,沉思片刻后摇摇头说:“小鬼,这不算。这是梦想,现阶段而言甚至可以说是妄想,不是目标。”


黄少天不是很懂,但终于逃离了魏琛的魔掌,他不敢再乱说话,生怕被捉回去揉头。而魏琛也没这打算,他来到垃圾桶边,将烟头戳在桶顶的烟灰缸里,掐了火。


“虽说你才这么点儿大,现在就考虑这些有些难懂。但如果是你的话,也该要考虑了。把脚落回地面好好看看吧。”魏琛转过身,看着黄少天的双眼,一收痞气,“你是蓝雨的希望,这话老夫从来就不是唬你玩儿的。”


魏琛说完后转过了身,为两个还在原地的孩子留下了一道帅气的背影,然后对有点感动的黄少天说:“阳光那么好,罚一个钟头站吧。”


我操……黄少天一脸呆滞。还有没有人性啊!说好的蓝雨希望呢?你就这样对希望?




虽说黄少天现在俨然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但罚站的话却乖乖照做了。他站在过道靠窗的那边,背对着窗口,六月的阳光透过通透的玻璃窗直直照射在他肩胛,不了一会儿就烘出了一身汗。


很热。


他拎着衣领揩了揩下颚,无意中一回头,发现喻文州也站在旁边。那些热得黄少天难受的阳光也爬满了这个人瘦削的肩背,可他却一动不动,既没吭声也没有擦汗,像是不受影响一般,静静待在那里。


“怎么回事,我真看不懂你了,罚站这么积极?”黄少天挤了挤眉毛。


“站一站冷静一下也好。”喻文州微笑。


“还冷静?怎么冷静,我可能要热死了。”黄少天边说边冒汗,整个人跟曝晒中的雪糕一样,融成一滩甜泥。


喻文州没回应这句话,或许是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于是黄少天心想,哦,我又把天聊死了,那我能怎么办?我只有说下去咯。


所以黄少天不计前嫌地说起自己曾经遇到过的最热的情况是怎样,跟那次堪称煎锅上打坐相比,这顶多只能算是打开水被烫到。说起开水,在校时统一用的都是班级饮水机,他连热水机都没见过,自从来了蓝雨青训营,才第一次见到热水机。对了,住宿生活也是个不错的话题,黄少天思考的时间极短,新的话题已经开始了。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住宿,我来第一天就问过了大家都是哪里来的,有湛江的,有梅县人,还有佛山人,我问他会不会无影脚,他翻我一白眼!哎,我本来觉得自己会很想家的,可是离开家的时候又没有感觉,就觉得好像要去见识一些新鲜事物而已,兴奋多于其他,结果当天晚上灯一关,果然还是有点想家的。我说这些干什么?说点别的吧!”黄少天换了一口气,“刚刚我站了一会儿,想着你或许没有说错,可能我就是缺少点目标。我不知道往前走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如果现在回去我以后又能做些什么。不过既然你提到了目标,这么说起来你一定是有的啦?”


“冠军。”喻文州一字一句,“联盟总冠军。”


黄少天有点吃惊,他没想到,这么一大串自己都不知道重点在哪里的话,喻文州竟然作答了。接下来更为吃惊的是……这家伙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黄少天爆笑。“喂喂我说,这种话魏老大说就算了,方副队说也算了,你个吊车尾,口气倒是名列前茅。”


喻文州也跟着一起笑,消磨掉了那些嘲讽的意味。


“是很难,光靠索克萨尔是不行的。但是,索克萨尔加上夜雨声烦就可以做到。”


喻文州说完这句话后偏头看向黄少天,明黄的日光将他的眼睛照成通透的琥珀色泽,六月正直白蚁繁殖季,那些薨薨飞虫在他身边如细水般缓慢流淌。他是个温和而真切的人,不容质疑的力量藏在平静的笑容中。




黄少天在失眠的夜晚呆呆望着天花板,听着舍友的潮汕话梦话,长久地记住了这个片段。


没过多久,黄少天就意识到一个事实,喻文州是唯一一个没有三天两头来向他表达崇拜之情的同学,也是唯一一个在对局结束后还指出他不足的人。


虽然不想承认,但黄少天十分想得到这个人的认可,并不是因为觉得他厉害,也不是想在他面前炫耀一番,只是发生过的争执清晰不已,而那些让他不服气的问题都不是无稽之谈。


他非得让这家伙认同自己不可,这是一种没来由的,幼稚的,少年的傲气。


背后总会投来四十多束注视的目光,黄少天没有任何剧烈的反应,跟他往日的开朗极不相衬,他专注起来六亲不认,只是日复一日地拿出账号卡,逐一落实他的训练项目,仅此而已。他绝不会让任何人越过他的名字。连希望都不给一丝一毫。只是当月月末,在他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到排名表前,却发现最后一名竟然还是那个耳熟的名字时,他不免恢复了他的轻视,这里面掺杂着些许恨铁不成钢。


这个夏天转瞬而过,蝉鸣跟蛙叫都逐渐行远,这一期的选拔也将开始,为期一周的疯狂对局,赢者记一分,输者零分,最后统计结果,留下前四十人。


虽然黄少天是最优秀的一个,却从未怠慢过训练,他同时也是最努力的几人之一,选拔赛前日的午后,他自发地训练到了将近一点,等肚子抗议到已经要造反的地步了,才伸了伸懒腰,拔出了账号卡。


窗外尽是葱茏绿意,黄少天心血来潮探头出去,掀开了攀爬在墙体上的爬山虎的叶子,在那里发现了一只慢悠悠的瓢虫,一二三四五六七——是七星的,真好运。瓢虫被那一角漏下来的烈阳惊扰,呼啦啦飞了起来,落在黄少天鼻头,黄少天愣了愣,斗鸡眼看着它,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张牙舞爪就要赶走它,结果一个重心不稳,啪叽一声摔倒在地。


好险!好在大家都去吃午饭了,没什么人像他一样练到这么晚。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爬起来,恶狠狠地瞪着那只瓢虫。


“好你个混蛋虫,要不要这样啊,还玩儿偷袭,要不是我眼明手快往房间里倒而不是往窗外倒,你这个可恶的家伙的诡计可就要得逞了!说起来我只是让你晒了晒太阳而已,你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亏我还把你当成幸运虫!你就这么对待——我靠吊车尾你怎么还在这里?”后半句跟泄气乱飞的气球一样蔫儿。


靠门边的少年回头看向黄少天,将头戴式耳机挪了挪,露出了左耳,不解地看向他。


黄少天恍然,他啥都没听见吗?于是忙挥着手:“哦你戴着耳机呐?哎呀好险……我是说——好心态!学到这么晚真刻苦。没事没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啊!不过这么晚不吃饭你是要辟谷啊!建议你最好不要这么做,人是铁饭是钢——”


喻文州打断他:“其实我只是戴着耳机,没放声音。”


突然安静。


黄少天语塞,那只瓢虫仿佛嘲笑他一般,从他眼前飞过,落在了喻文州手指边。嘭的一声,黄少天夺门而出,三秒钟过后,他又哒哒哒地奔了回来,探了个脑袋威胁喻文州:“不许说出去啊!”脑袋缩回去后,他又一次探了出来。像碰触后的蜗牛触角,瞬间收缩,又缓慢伸展。


“喂,”黄少天刮了刮鼻子,吐字难得的含混不清,“你要留下来啊!”


这次他没再折返。


黄少天一边向食堂狂奔一边想,或许喻文州真能留下来也说不定。那只停在喻文州指边的七星瓢虫搞不好真的可以给这个慢吞吞的家伙带来幸运。


如果不能,那这也算告别。


七天后,黄少天忐忑地站在排名表前,看着那仅剩的四十个名字。他装作是在关心自己的名次,可全胜的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去关注结果。他盯着每个人的姓,像是投下游戏币后等待水果机的数字跳动一般紧张,依次看下去,最后停留在第四十个名字上。


黄少天突然笑了起来。


什么嘛,早知道该从后往前看。




“怎么样啊?还适应吗?”魏琛吸溜了一大口爽脆鱼皮,一点儿没有给黄少天留的意思。


他借着庆祝黄少天结束了这一期的选拔并获得了无可争议的第一为由,带他到西关美食街从头吃到尾,顺便也可以买点手信带给父母。西关的骑楼是近代民族文化和西洋文化碰撞留下的产物,既有带侵略色彩的满洲式建筑特色,又有民主与科学之光诞生时期的民国遗风。红墙、绿瓦、琉璃窗,老远便能看到做旧式的招牌,迎风飘扬的红灯笼阵仗也不小。


G市的夜生活是极其丰富的,时间再晚也能在街上看到吃宵夜的闲人,所以不管现在几点,人头总是攒动。黄少天小孩子心性,三两步就要跑出魏琛的视线范围,魏琛惊恐万分,一边抱怨着谁能让你安分下来啊?一边拽他回来护着,甚至恨不得把他打包夹咯吱窝。在黄少天第五次因为一个钵仔糕差点儿被人流挤跑时,魏琛终于受不了了,拎着他的耳朵就随便进了一家X记美食,随便点了一盘鱼皮,一盘珍珠肠粉,一碗双皮奶,两份虾饺。——没问黄少天意见。


黄少天将一只虾饺和一筷子鱼皮一同扔嘴里,呱唧呱唧嚼得响亮,咽都没咽下去就开始回答:“我的天呐你不是在说笑吧老鬼?这一期都结束了,三个月,那可是实打实的三个月啊!你现在问适不适应,有点晚了吧?我第一次被烦死人的常规训练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怎么不来问?不过好在你还算有点良心,这个虾饺好吃的不得了你赶紧尝尝!”


魏琛笑着掏腰包找烟,烟对魏琛来说等于补魔。


“算你小鬼有眼光,这条步行街老夫我来来回回也吃了个七七八八了,这家店的虾饺那真是殿堂级的,用术士来类比的话,它就是虾饺界的索克萨尔,嘿,知道厉害了吧。”


黄少天不以为然地夹了一筷子珍珠肠粉,嘴里犯嘀咕:“珍珠肠粉界的夜雨声烦可不是这家吧?”


魏琛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下次带你去!”


“谢谢魏老大!真够意思。”黄少天毫不客气地指了指邻座桌上的糯米鸡,“我想吃那个,看别人吃总是特别香。”


魏琛点了,没有迟疑,平时晚上打牙祭的时候要是这样,魏琛肯定会照他脑门狠狠弹个脑瓜崩儿。黄少天觉察出了异样,他本就是个很敏锐的人,可他看魏琛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遥望着夜色下灯火通明的美食街,好像能一眼望到尽头。


黄少天大概猜出了为什么,上周的时候,他在训练营跟同学们一起围着电视机观看了新赛季的第四轮比赛,前几轮因为要准备一期的考核所以只看了录像,不太走心。毫无疑问,魏琛的表现算不上好。黄少天看着窝火,忍不住说了过激的话,就如同打游戏碰到胡搅蛮缠的对手会急火攻心爆垃圾话一样,他还因此迁怒了说公道话的喻文州,可等人都走光了,他才开始难过起来。


因为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魏琛的变化不是因为状态下滑。


他想起喻文州认真地跟他说,在场上的应该是他,关掉的电视机还冒着热气。他记得三月前的某个下午白蚁嗡嗡飞过,喻文州的眼中映着窗外的树影,温柔平缓的语调像是拉得极慢的大提琴。


索克萨尔加上夜雨声烦就可以做到。


他发现自己潜意识里无比认同这句话。


“老鬼,”黄少天忽然咧出一个大笑,“你可别怯,不然我看不起你!再撑一撑,等我成长起来了,就去帮你。夜雨声烦加上索克萨尔,哗——把那些什么一叶之秋啊大漠孤烟啊什么气啊水啊花啊乱啊狼啊的,统统打倒!”


他将珍珠肠粉放在鱼皮的旁边,拍了拍胸膛,小小的身躯已快舒展羽翼。


魏琛的眼中闪过希望之火,稍纵即逝。




就算黄少天已经足够懂事,可魏琛总不能在这个赛季就期待于他,起码在下个赛季之前,他这把好剑还有得磨砺。黄少天现在的问题很多,最为突出的就是他的操作太快了,无意义的动作太多。与今赛季黑马双花不同,张佳乐眼花缭乱的操作本就有迷惑的性质在,而那些无意义的操作背后,蛰伏着孙哲平有意识的补击,这是落花狼藉能为百花缭乱所做的事,反之亦然。而索克萨尔能为夜雨声烦做些什么呢?夜雨声烦又该以怎样的姿态站在索克萨尔身边呢?


魏琛不得不承认脑中的双核构想尚未成型,他初步的想法是,锻炼黄少天的意识,让黄少天能更加清晰所要做的所有操作里,什么是能马上见效的,什么是长久之计,什么是毫无必要的。如果他能随心所欲地针对不同局面操控这几种意识,甚至能做得更好,将他本身的抓机会的特质优化……那魏琛认为,蓝雨夺冠的那天一定会到来。


在魏琛的倡议下,青训营除了每周布置的常规训练外,比较重要或者是很有看点的比赛,孩子们可以跟随主力战队一起前往主场城市观看现场。现场毕竟不同于直播,那种人声鼎沸的热闹氛围是电子设备损耗了音质和画质所无法带来的。


魏琛跟方世镜率领着蓝雨选手走选手通道进入赛场,而余下的蓝雨孩子们则在普通观众席找位坐,黄少天死磕上了一叶之秋,不管哪次比赛,只要有一叶之秋,他就盯着一叶之秋的看,等过去了差不多四个月,他才发现那个叫什么……喻文洲还是什么的——总之就是那个吊车尾,竟然跟他同样关注叶秋。


喻文州面对黄少天的质疑只给出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理由。


“如果不打败叶秋,不可能拿到冠军。”


“所以……这就是你每次都看嘉世比赛的原因?”


“嗯,不过除此之外,我对气吞云水也比较关注。叶秋虽然很强,可如果没有他,嘉世不一定能拿到冠军。”喻文州边说边打开了他随身携带的硬皮笔记本。


黄少天伸长脖子,简直要把眼睛搁在喻文州的铅笔上。喻文州停笔,偏过头微笑,黄少天一副不看就不看有什么了不起嘛的表情别过脸。


“还没说呢,你又为什么想看嘉世的比赛?”喻文州问。


“我要给魏老大报仇。”黄少天不假思索。


这个回答与其说是孩子气,不如说“很黄少天”。喻文州忍不住莞尔。


“笑什么?”黄少天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还是想想怎么留下来吧,就算这一期选拔你又运气不错,留了下来,还正好是最后一名,可下一期就没那么容易啦!”


喻文州没有说话。


赛场上的一叶之秋势如破竹,驰骋了大半个赛季的双花组合终于在王者面前显露疲态。他们曾以那样绝对的优势让索克萨尔躺在血泊之中,现在却以更为迅猛的速度,错愕地倒在一叶之秋的枪下。


而赛场之下,三位终将光彩夺目的少年不期而遇,他们尚且不知道未来的千种精彩,仅仅只是为此刻的战局争执不下,各抒己见。约定与应邀都埋下了种子,在不久后的将来,这将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黄少天看着喻文州先行一步,接着目送叫王杰希的少年返回微草方阵,而他自己却没有马上离开,尽管百花已经惨败,一切皆成定数,这里已没什么可看的景致,但他依然站在这里,环顾四方。


看了数场比赛的他从来只关注场上的乾坤,从未关注过场下的一草一木。可就在此刻,就在这声势浩大的会场中,他看到了林林总总的喜悲。


只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比赛而已,为什么要为之付出笑容和泪水?


看台上的色彩明灭不定,看台上的声音此消彼长,如同海潮一样磅礴,巨浪一样汹涌,一拥而上,灌满了黄少天的双耳。——欢呼声,那是簇拥胜者的欢呼声。有胸中奔腾的狂喜,也有好梦成空的沮丧。


黄少天仿佛身处世界中心,他觉出了自己的变化,他的心脏深处爬满了类似于伤口快要愈合时的痕痒,新鲜血肉正在生长。


如果这铺天盖地的欢呼是为蓝雨而响……


这个胆大的念头就如同怒浪起伏,包围了大海上最后一个不为所动的人,将他吞没。


那是他真正意义上,有了想要为之付出一切的事物。






-03.耳麦




H市的1月冷得不像话,白色的雾气围绕着对谈,每个说话的人都像是大烟鬼。刚刚离开场馆的少年们才兴奋地聊了几句,就迫不及待想要返回温暖的G市。寒风呼呼刮着他们红通通的脸蛋,这让他们止不住牙齿打颤,瑟缩着身体。方世镜心疼这些稚嫩的孩子,可战队初期经费有限坐不起飞机,只有带大家搭乘返回G市的硬卧。


在去火车站之前,H市下起了那年的第一场雪。


蓝雨的孩子们站在街边异口同声哇哇大叫,没见过雪的南方人,——就跟来到南方,被会飞的蟑螂吓得一惊一乍的北方人一样大惊小怪。方世镜忍受着当街所有路人看傻逼的目光,而魏琛早不知道跑哪儿抽烟去了。


黄少天在飞雪中穿梭,双手高举过头顶,那些冰凉的小精灵化在它掌心,凉丝丝的,他突发奇想,决心要堆一个雪人。搓了一个手掌大小的雪球当身体,又揉了一个苹果大小的雪球当头,在细节刻画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路边有一截棒棒糖的塑料棍。


黄少天心想我他妈不是天才还有谁能是?于是把白色小棍戳雪人嘴边。——一个栩栩如生的,抽烟的魏老大。


此等杰作怎能不找人欣赏?黄少天抬起头来四处环顾,就喻文州一个在旁边,他赶紧冲他招手。


“喂快过来看,我堆的魏老大,像吧像吧?我跟你说这个塑料棍烟简直是神来一笔,我是怎么想的,这也太合适了吧。”


喻文州站在不远处笑着看向自己,没有规律的细雪在他周身飘摇,而他身后很远的地方,是抬头望向天空的魏琛,他又叼起了烟,如同一个烧开水的水壶,不断从壶嘴冒出白气,分不清是烟还是水汽。


魏老大在想什么呢?


黄少天也跟着抬起了头。余光中,他看见喻文州走向自己,而魏琛的身影却已不在那里了。


黄少天跟喻文州由于一起玩了雪,所以交出身份证买票的时候也是并在一起的,直接结果就是,他们的床铺分居上下。黄少天在最上层,喻文州在中层。


黄少天喜欢上层,上层比较自由,空间也不小,因为靠灯近,也是最明亮的。他跟猴子上树一样爬了上去,本想向各位同学炫耀一下自己灵敏的身手,却不想一上去就撞到了头,咣的一声,十分响亮,手里挽着的包打了个圈,也掉落在地。黄少天哎呦大叫,气鼓鼓地敲了敲车顶,怪它太矮,接着伏下身体揉了揉可怜的脑袋。大家都没忍住,笑了起来,其中最为夸张的是魏琛,他差点笑得背过气去。


喻文州在下方捡起他的背包,拍了拍沾上的灰,待他缓解了疼痛,回头找包的时候,踮起脚尖将它递了上去。


黄少天接过书包,心中感激,没想到最有良心的竟然是这个吊车尾。他叫什么来着,从今天起一定要好好记住。喻文洲吗?是不是洲啊?都怪这四个月太专注于训练了,好多事都记不太清了。


黄少天看着他慢慢爬上来,就快要进中层床铺的时候,突然发问:“喂同学,你的那个洲有没有三点水啊?”


喻文州有点尴尬地笑了,随即摇了摇头。“没有。没水的‘州’指的是在河边建城;而有水的‘洲’所指的主体是水流,是城边的水流。一个是居住方式,一个是河流,还是有区别的。”


“我靠,我一直以为有水。”黄少天世界观都碎了。


“我操,没水啊?”对床下铺坐着魏琛,他也一脸震惊地抬头看着二人。


黄少天这下找着人甩锅了:“我跟你说啊喻同学,这一切都怪魏老大,我本来把你的名字记得很牢的,真的!结果他就有一次,说什么文绉绉什么文文,州州,有没有水之类的,直接把我清晰无比的记忆给搞混乱了!实在是太遗憾了,本来我不会闹这种低级笑话的!”


喻文州倒也没介意:“没关系的,看错也很正常,就像你刚进来的那天我无意中看到了你的申请表,当时也以为你叫黄少夭。”


黄少天心里卧槽了一声。


“夭……怎么会看成夭呢?是天,天空的天,少年的天空,年少的天空,多好的名字啊!你竟然看成了夭!”他难以置信地为此辩驳。


喻文州悠悠爬进中层铺位,笑容略带促狭。黄少天皱了皱鼻子,这家伙故意的吧?


火车轰隆隆向前行驶,车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深,在快要熄灯之前,黄少天估摸着还得去一趟厕所,翻身下床,朝着这节车厢的厕所小跑过去。快要到的时候就看到了吸烟区弥漫着大量烟雾,像阴天遮掩住小蛮腰的厚厚云层,青灰色的烟后有一个斜靠着的熟悉身影,甚至不用看清,黄少天也知道那是谁。今天蓝雨又输了,他一定不好受。黄少天想上前几步,想拍拍他的魏老大,跟他说来日方长,要是魏老大听不进去,那也不要紧,等他把魏老大烦到了,就会从失败的痛苦中分心了吧?


黄少天刚想上前,就被人拉住了,他回头一看,方世镜正冲他摇头。


“方副队……我要劝劝魏老大!我——”


“别去打扰失意的人。”方世镜的笑容有些无奈,“我想他一定希望自己在你们心中是坚不可摧的。”


“魏老大失忆啦!!”


“……意思的意。”


黄少天似懂非懂地折返,心情陡然沉重,心跳的速度跟火车的低吼同步,驶向苍茫的夜色,然后他忽然想起来——我靠,可我尿急啊。


于是黄少天去往反方向的下一节车厢,试图在那里解决生理问题,可刚走近,发现这里也不太平。隔着车厢区间的玻璃可以看见下一节车厢的禁烟区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好像是训练营的同学,排名就不记得了,他根本记不到几个人的排名;而另一个人……几个小时前他才说过这次绝对会记住。


难怪从刚刚开始就看不到喻文州,他在这里干嘛?


黄少天小心翼翼地靠近,没有马上出来,耳朵竖得像纸杯。


“你早该离开的!明明早就应该走的。200左右的APM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你现在也不过只是三十名,轮不到你的,你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我待在这里是因为我达到了标准,那就没什么不应该的。”喻文州的声音一如往常。


对面的人似乎低声啜泣了起来,无理的指控,莫须有的罪名,一股脑全部甩给了喻文州。一会儿说他肯定是靠关系,一会儿暗斥他在对局的时候动了手脚,一会儿说他不自量力,就算现在留下来,以后也绝不可能加入战队,成为职业队员。黄少天越听越是明白,这家伙的好友,在最后一轮对局结束后,胜局数跟喻文州正好相差1,就此离开了。不就是泄愤吗?真是好笑,打不过就怪别人。


黄少天刚想推门为喻文州出气,手却停在半空,他突然想到刚才方世镜的话,不确定现在是不是喻文州失意的瞬间,自己应不应该撞破这个局面呢?同时他也意识到,这些过激言论,很可能是不知多少人心里的共识,他们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因为喻文州暂时还未威胁到他们。


那喻文州呢?他知道这些吗?他如果知道朝夕相处的人这样排挤和看待自己,会难过吗?


不行,他可以难过,我怎么能不管呢?


黄少天收回的手又再度触到门扇,却见玻璃后的喻文州微微抬眼,笑着冲他摇摇头,温柔而庄严。


喻文州将手轻轻放在同学的背部,用宽慰的节奏拍动着,一时之间,车厢中只剩下夹杂在“况且况且”之间的痛哭,那些压抑的声音被高速旋转的车轮碾得粉碎。


过了不知多久,喻文州的声音再度响起。


“正式队员只有十人左右,除了那些真正能被选为正式队员的人之外,其余的人处境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三十名跟二十名没有区别。”他像是永远不会失控般接纳了所有的愤怒,“所以,你为什么还没有放弃,我就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黄少天跟喻文州之间隔着短短几步外加一扇玻璃,可这平淡却真挚的话语却穿透了这空间,让黄少天觉得在某一层面,他们之间毫无距离。


喻文州回来的时候是摸着黑的,车厢十点便会熄灯,底部的小灯还亮着,不至于摔跤。他轻手轻脚回到铺位,看了看魏琛仍旧空着的床铺,躺下的时候听到上铺那个小目击者粗鲁地翻了个身。


“喂,对不起。”闷闷的声音穿过床板,那是黄少天为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发自内心感到抱歉。


黄少天道完歉,一直在等待喻文州的宽恕,结果等到眼皮沉重都没等来,他索性带上耳机,开着定时听听音乐,闭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车窗外飞速急退的星天原野。


轰隆轰隆轰隆。


梦中星空离得很近,深夜不再是纯粹的黑色,列车灯明气暖,耳中的耳麦分了一只给看不清面目的人。


黄少天睁开眼,成片的山林已经远去,远处错落分布着几座村屋,天气不怎么好,袅袅炊烟飘进灰白的天空。今年的冬天虽不算太冷,景色却照旧乏善可陈,跟生机勃勃四个字毫无瓜葛。不知道现在几点,还有多久到达,黄少天试图翻身,发现自己的耳机被扯着,不能轻易移动。


他先是愣了愣,而后确认了自己左耳戴着,右耳那只早已不知去向。他摘去左耳耳机,顺着耳机线找过去,右耳耳机钻过护栏垂向下层,他只好冒出头来进一步确认,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喻文州的被子盖得严实,温暖让他的双颊露出健康的色泽,而那只到处乱跑的耳机正塞在他的左耳,几个小时前,匀速的吉他和弦曾通过这条线,传进他的耳朵。


就是昨晚,那只右耳耳机悬挂在中层,耳机线足够长,正好位于中层乘客触手可及的位置。喻文州毫不客气,在黑暗中取过那只耳机,也戴入耳中,跟他听着同一首歌,想着同一片星夜,乘坐同一班列车。也将会驶往同一片未来。


黄少天不知为何有点高兴,他攀着护栏观察喻文州安详的睡脸,心里知道这个举动本身就有原谅的含义。


所有的不快都是过去,从这一分钟开始,他们可以成为亲密无间的人。




中午十二点抵达G市,黄少天爬下床,一屁股坐魏琛床上穿鞋,抬头看到喻文州不慌不忙收拾行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喂,快要下车啦,怎么还慢条斯理的。”


喻文州冲他一笑。“总得看看有什么东西遗漏了。”


黄少天眨巴眼,这话不说倒好,一说他也担心起来,踩在魏琛床边,攀着中层的扶手向自己的铺位张望。喻文州见他动作夸张,便行举手之劳,顺势倒着爬出来稍微看了两眼,果然有所遗漏。他小心地从枕头下抽出一本蓝色的记事本。


黄少天刚说完谢谢,就看到喻文州翻开看了起来。


“哎!咳咳……咦这个本子看起来很眼熟啊?哈哈,不知道是谁的呢?”


“我的名字都写错了。”喻文州显然没有信。


“唔,这确实是个问题,我也只有向你保证以后不写错了。”黄少天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脸,蹲了回去。魏琛正好在这时回来,看了看黄少天,又看了看黄少天的鞋。


嗯,黄少天踩着他的床。


魏琛挥舞两个拳头狂擂黄少天的太阳穴,对黄少天进行了垃圾话批评教育,用词之丰富,比喻之怪诞,在黄少天的成长历程中,闻所未闻。他只不过说了一句“反正都要下车了嘛!”就受到了成倍的攻击。


“魏老大,人性呢?你比赛的时候谁是加油叫得最卖力的,必须是我吧?最期待你状态恢复过来的除了我也没有别人了吧!说好的要让我的夜雨声烦帮助索克萨尔的你难道忘记了吗?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剑吗?你摸摸你的良心,哦我忘了你早就把它放弃掉了。”


面对黄少天这个活体气泡生产机,魏琛咬着烟头冷哼一声,可命戳他脑门,一下接着一下,边戳边说:“臭小子,你给老夫听好咯!蓝雨会成为王者之师,你的加油声还不够热烈。”


黄少天努着被魏琛捏变形的脸,忽然双眼一涩。可能是被烟熏的,也可能是感觉到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了。


几周后的训练,魏琛连续三场都输给了喻文州。训练营的孩子们将喻文州的四周围得水泄不通,方世镜和导师B捂着嘴在会议室复盘。没人注意到禁烟区不间断地燃烧着的烟头。


再之后冬去春来,夏季方至,蓝雨艰难地进入季后赛,也跟着早早惨败。


四个月前黄少天堆了一个魏老大雪人,魏琛还没有来得及看到,他们就乘上了火车返回G市。直到某个深夜,他在训练完毕返回寝室的途中听到了楼道里方世镜的通话声,得知魏琛将离开蓝雨的消息。他这才想起那个被遗忘于路边的雪人,挂念起它会在几时融化。


黄少天在声浪汹涌的看台泪流满面,四周纷扬着数月前的雪片。


夜雨声烦失去了他的索克萨尔。




虽说事后想来,明白魏琛输掉的那三场是抱憾离开的导火索,但冲劲一过,他发现自己并不埋怨喻文州。黄少天年纪还小,却意外的早熟,他知道,魏老大是输给了喻文州,但在去留之间摇摆,却是输给了自己。


决赛那天,黄少天带上了自己的小话匣,他有了新的决心,有了更加明确的目标。魏琛做不到的,他会做到,魏琛看不到的,他会带给他看。决战的舞台笼罩着鲜艳的红色灯光,晃动的聚光灯齐齐照向从选手通道入场的战队队员,紧接着会场的光线一沉,霸图和嘉世气焰争锋,一触即发。


一叶之秋的利刃前挑,气冲云水刚柔并济,大漠孤烟力挡千军。战局精彩连连,叫好声不断,可冠军终归只有一个——大漠孤烟的身影轰然倒下,全场呼声雷动。嘉世再一次让人疯狂,叶秋跟一叶之秋将永远成为职业选手们的道标和噩梦。


昏暗中,黄少天不动声色录制下这一刻的欢呼和叫喊,潮水般的掌声涌入他的话匣子。他要让自己记住,他将会让这个会场因蓝雨而沸腾,就像此刻这样。


“你不会总是对的,起码你错了这一次。”他突然对后排的喻文州说。


喻文州疑惑地倾身,四周太吵了,这显得黄少天的声音弱了许多。


“你说该站上去的是我而不是你,其实这不对。既不是我,也不是你,不是什么单独的个体,”黄少天异常认真,双目坚定不移,“是我们。”


喻文州无声微笑,他知道黄少天的天地霎时广阔,不管再遇到什么,都能一往直前。


此后星天起伏,沃野千里。




以喻文州和黄少天为核心打造全新的蓝雨,是魏琛留给方世镜的难题。方世镜为此熬了不计其数的夜晚,制定了不少方案又自己推翻。


他跟魏琛确实是看走眼了一次,喻文州日益显露出的光芒有别于黄少天的夺目,却是同样的珍贵。他暗自庆幸当时劝退书下达时,这个孩子坚毅拒绝的眼神,他早该知道那样的眼神不属于一个平凡的人。喻文州连赢魏琛三次之后,那局势在方世镜脑海中久久盘桓,倘若他使用的术士不是一个普通的小术士,而是索克萨尔;倘若他每一招因慢速而展露的破绽都有夜雨声烦的掩护;倘若陷阱后等待着的将是一柄无与争锋的利刃。那自然可以相信,蓝雨存在辉煌的未来。


喻文州挺过了选拔,不仅留了下来,而且厚积薄发。逐渐地,连黄少天也开始会输给他几场了。黄少天起初不服气,后来想了想自己确实发挥得不尽人意。他也不在乎那些复杂的客套,一有想不通的地方,就算身上只穿着一条裤衩都要跑喻文州寝室敲门问清楚。


黄少天想得是挺美的,他打算先虚心请教,增进实力后维持他的胜率,然后趁着夏休回家好好特训,等回来再杀他个措手不及,——结果带着计划屁颠颠回到青训营的第一天,他就遭遇了一个重大变故。


喻文州比他高了。


黄少天在喻文州旁边不服气地垫脚,以前跟他说话总会气势满满的,因为喻文州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甚至还矮一些,他只需要稍微扬起下巴,气势就能高过一头。而现在,喻文州微微垂目,友善地看着他,竟带了些不容置疑的气度。


黄少天敲着自己的脑袋,就差破口大骂,你有本事抓机会,你有本事长过他啊!


而现在的喻文州再没人敢看不起,所有曾经轻视过他的人,在他不计前嫌的温柔中认可了他。


新一年度的特训开始了,剑与诅咒的双核计划交由新任队长方世镜亲自监督。起初两人并不合拍,黄少天太快,喻文州太慢,黄少天跟不上喻文州的思路,喻文州跟不上黄少天的脚步,毫无阵型可言。一遇到危险,黄少天跑得比谁都快,就留喻文州苦笑着被对面方世镜操控的圣骑士一锤子抡死。


黄少天遗憾地看着喻文州的屏幕,悲痛万分地说:“哎呀死了!可恶,你等着,我帮你报仇!看招吧方队,你会为你刚刚的行为付出十分惨痛的代价的,看你还敢不敢小看我们!”


喻文州哭笑不得,耐心地解释,当时他正在读条,走不开,如果黄少天能留下来抵挡住那波攻击,局势或许可以逆转。


黄少天认真听完,自省地转了转眼珠,拊掌大叫:“好的!我记住了。也就是说要看情况保证你的控制技都能释放出去是吧?”


“太勉强的话可以先走,倘若对方的血量剩余不多,那你放着我不管,开爆发集火他也是可以的。”


黄少天若有所思,笑着抖动鼠标。


“再来一局再来一局,方队换职业!”


方世镜满意地取出圣骑士的账号卡,换上了狂剑士。这赛季比赛之余他都会抽空来为这两个孩子训练,他们倒也不客气,不打到肚皮饿的哀嚎连连,是不会放他走的。


不分昼夜的训练填满了这个夏天,其间除了关注第三赛季的比赛和出道新秀之外,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空隙去思考其他事。他们一起见过凌晨三点的G市夜景,星星点点的熬夜灯光;也一起承包了蓝雨的报修表,记录下所有用坏的键盘和鼠标。


台风来袭的夜晚,喻文州曾带着一把透明的雨伞,去接困在车站的黄少天。雨水不定向,车站的顶棚形同虚设,狂风肆虐,雨伞光荣殉职。他们浑身都湿透了,积水淹至小腿,开着“夜雨声真的很烦”的玩笑,并肩走在蓝雨的汪洋。


气候转凉的十一二月,他们围着同一家商店买的同款围巾,捧着同样温暖的姜枣茶,一致敲定了西关大道肠粉界的夜雨声烦。他们会聊起曾经见过的趣事,会互相帮忙整理围巾和衣领,走进摩肩接踵的街道时,会拉一拉对方,不让鲁莽的孩子与之冲撞。


熟稔的速度总是教人意想不到。


黄少天再没见过魏琛,他自然是悲伤过的,但没被打倒。他的人生是魏琛改变的,所以他曾以为自己是为了魏琛而来,他几乎遗忘了生命是无数个巧合的集合体,并不是任何一环都能为将来定义。成长是一瞬间的产物,所幸他在痛哭间顿悟了新的意义。


夜雨声烦不再是帮助蓝雨赢得冠军的“助力”,而将是“原因”。




临近本期度的考核即将开始,这一次的魔鬼对战将会录制成视频,由蓝雨guan方运营的微博推送给蓝雨粉丝们观看。持续低迷了一个半赛季,蓝雨总得给粉丝们一个交代,或者说是一个希望。


于是可想而知,黄少天一下便成为了粉丝们期待的焦点。


而喻文州没有。


有些得了小道消息的粉丝甚至因为他徘徊在200左右的手速而疯狂私信战队官微,恐吓他们不该把核心交给这样不稳定的因素。蓝雨上层得知这个消息也向方世镜施压,导师B因为出言顶撞,被换去了运营部管理微博。


“不是心疼吗?那就去看看那些粉丝们都在骂些什么——被这样说了。”导师B灌下一大口冰凉的啤酒,突然笑了笑,“很有趣,老魏在的时候,我总叫他少抽点,但今天也很想来一根。”


黄少天和喻文州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与严厉的两位队长不同,导师B是糖和鞭子中的糖,他时常关心他们的状态,嘘寒问暖,训练得太晚,还会循光找来,催促他们保证睡眠。可是以后这将不再有了,管理微博的第三天,导师B终于不堪重负,提出了辞职。


那些指责喻文州和决策层的污言秽语每夜都会入梦,蓝雨在他们的眼中,是欺瞒粉丝,自暴自弃的存在,是不把战队前景当回事,一心圈钱的黑心企业。可他们在最末又会强调自己爱蓝雨,爱之深责之切,这些矛盾重重却又不堪入耳的诘问让导师B清晰地认识到,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足以承受这一切。人们宣泄恶意的时候从未想过这会带来什么。


“可也不需要走吧!”黄少天做最后的挣扎,“你跟方队说说,让他想办法帮你跟上头讲讲,把你调回来吧!虽说现在的那个老师也挺好的啦,但是你都教了我们这么久了,我们也会念旧嘛!”


“是呀,总不至于只剩下离开一条路。”喻文州也说。他就算再平静,也不能不说些什么了,毕竟这跟他有关。


“算了吧,事已至此。”


导师B的酒喝到了尽头。


“就再见了,喂,说好了啊,下次听到你们的名字时,你们必须已经成了响当当的大神啊!不然我可饶不了你们。”导师B最后揉了一把黄少天的脸,随后笑着招手离开,没入人来人往。


黄少天咽不下这口气,他在这方面还是少年心性,说闹事就闹事,跑去决策层门口评理。第三赛季加入训练营的郑轩跟他关系还不错,看到他跟港片杠把子一样杀上办公层,纵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也忍不住去向喻文州求助。


两个人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黄少天手里拿着一大叠作文纸。


就算黄少天是蓝雨的天之骄子也免不了要受到惩罚了。——五千字的检讨书。


虽说凑字数是难不倒他的,可他毕竟初中毕业,高考作文也才八百字呢,这怎么憋?那一天的三餐都没能好好吃,黄少天也只有用做错了事不能吃蓝雨食堂的美食为反省的一大论点,并列举美食一二三四用以凑字数了。不知写了多久,忽然听到敲门声,你妹啊,该不会写出幻觉来了吧?


黄少天迷迷糊糊起来开门,脚步虚浮,真的跟做梦一样,门外站着手提外卖的喻文州。黄少天肚子很配合的咕噜了一声。


他咽了咽口水说:“是个好梦呀。”


喻文州笑着提高手里冒着腾腾香气的云吞面。


“很高兴成为你的好梦。”


黄少天接过食盒,迫不及待地揭开,看着清亮的面汤上撒了一把葱花和虾皮,闻了闻,还有麻油的香气。他捧着食盒坐在书桌旁,大快朵颐,唔!猪肉馅的云吞,鲜嫩多汁。


“什么都没吃吧?”喻文州掩上门坐在他身旁,“别再这样了。”


黄少天吃着吃着清醒过来,看了看喻文州,又捏了捏自己的脸,讪笑着说:“不是梦啊。”


喻文州不置可否,拿过他面前的检讨书。


“喂喂,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用帮我,祸是我自己闯出来的。”


喻文州按出了短截铅芯,置若罔闻,埋头读了读他写的前一段,笑容登时跟以往有了区别。“‘你知道喻同学有多努力吗?’——这样写会被打回来的吧?”


黄少天看了看他的眼睛,终于知道有什么区别了,你在嘲笑我的文笔嘛!敢嘲笑我黄少天的作文功底,很了不起,有胆色。黄少天心里不爽,但还是在说公道话:“那他们是什么都不知道嘛!能比你走得晚的人只有我,更何况考核那几天你不是长智齿吗?发挥失常啊!哦,就看了那么一两场的录像就否定一个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吧。”


喻文州静静听完,将纸页铺开,手中运笔。


“多谢你。不过下次不必了。没必要为了事实生气。”


这话黄少天就听不下去了。


“什么叫为了事实生气!我只知道事实是,你很有实力,只是他们看不出来!”


“事实是我确实手残,他们担心也是正常的。”喻文州抬了抬手,微笑不减。


“我真搞不懂,你怎么能这么坦然呢!换做是我,一定咽不下这口气。”黄少天往嘴里头猛塞云吞。


喻文州转着笔。


“既然已经是事实,比起我到底是不是手残,我更愿意思考的是,如果我真是手残,我还能做些什么弥补这个缺点。如果一味地执着于无法更改的事,是一定会错过其他机会的。”


黄少天觉得他说得真有道理,以前怎么没想过?


他看着喻文州的神情,突然觉得这真是一个特殊的人。喻文州对所有认定为重要的事物都保持着高度的专注,对所有恶意都一笑置之,他总是平静的微笑,细心记住你的汤粉加不加姜蒜葱花,他总是冷静的审时度势,在一切尚未发生之时就已了然。他从不伤害任何人,也从不刻意讨好任何人,他对谁都是同样的温柔,而他的温柔迟早可以感化那些冥顽不灵的混蛋。虽然这么说来显得有些好的离奇,不像现实中会存在的人物,但他也不是那么沉闷无趣的假人,他会开玩笑,会自嘲,甚至在无言以对的时候也会尴尬的讪笑。


“我以前有段时间,一度认为魏老大走了,我就失去了我要守护的索克萨尔,现在想想,或许我该守护的本就不是魏老大。”黄少天说到一半心情忽然大好,“哈哈,未来还真是难捉摸啊,原来活着就是看到一个又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变化啊。去年的时候,我还觉得怎么会有你这样实力不济还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呢?但是现在的我却觉得……”


“觉得?”


“索克萨尔在等着你。”


喻文州会意一笑,笔下沙沙,石英钟缓慢走着,十七岁的少年五官多了些棱角。


将完稿的检讨书一字铺开,喻文州的字隽永工整,黄少天的字神采飞扬,写在一块对比强烈,两个人互相交换着作文纸比对,同时笑了出来。黄少天撑着下巴,担心这能不能通过,喻文州却十分冷静地说,不通过再想办法就好。


两人一齐守着房间的暖黄色灯光,说起如果将来的某一天他们都已赫赫有名,也决计不会忘记这一个晚上一同写过的检讨书。黄少天表示到时候非得学着电视里的成功人士,说感谢那些蜚语流言让我得以蜕变之类的话,那时候这些看走眼的家伙一定会悔不当初,偷偷删掉当年的微博以防被人嘲笑脸肿。


不管什么年代的群众都爱听励志故事,然后在励志故事开始之时扮演着各方阻力。




那一年的荣耀周年庆开放了五区和60级,更加值得关注的是,游戏出现了一个新的大场景——神之领域。虽然之前各战队也多少收到了点消息,但关于神之领域的具体信息还是所知甚微。训练软件在两周后进行了更新,录入了新的数据,一切都要重新学习。方世镜直接开着索克萨尔,带着夜雨声烦在神之领域历练,而喻文州却没有实操机会,即使熬进去大部分时间也仍然觉得不够用。


次年冬休的时候,黄少天和喻文州背着行李站在蓝雨大门口,做分别前的最后寒暄。这一年过得太快了,都没什么实感。


“我还记得去年这会儿比今年可冷多了,虽然说比不上前年啦,前年那才是真的冷啊,手指活动起来就像关节那里被绑了绳子。去年这时候魏老大还在呢吧?你说他现在在哪儿?他会不会也上网看看我们的训练视频啊?要是让他知道那个打败他三次的人被蓝雨粉丝骂的狗血淋头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啊,哈哈哈哈哈。喂你说,我们做的足够好吗?”黄少天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将半个脸都围了进去,声音也因此像是被捂住了,“要是在看就好了。”


“别动。”喻文州微笑着上前整了整黄少天的围巾,刚刚笨拙的动作可把后脑的头发蹂躏得毛毛躁躁。


距离很近,黄少天凝视着他温柔且专注的神情,第一次发现原来喻文州的睫毛挺长的,目光柔和深邃,停留在物体上的时候就像在进行一次无声的交流一样——黄少天你有没有出息啊你在干啥?长他人帅气灭自己威风啊?你也是宇宙级别的型男行不行行不行??他移开双眼,却无法忽视温暖的指尖擦过头皮的触感。


得说点什么才行。


“那个……”黄少天眨眼的频率加快了,“春节有什么安排呀?”


“怎么了?”喻文州停下动作,有点惊讶他为什么问出这个问题。


“没什么啦,也就是觉得吧,你看,开新区之后的这一个月你几乎都在做常规训练,用机器训练肯定比不上人吧?而且我们也没配合练习,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下个赛季就要出道了啊,所以……”


“想加训?”


“对对对,你赶快回答我,你有什么安排吗?”


喻文州笑着收回手,整理起自己的围巾。“旅行。”


“跟家人?”


“一个人。”


“哈?一个人旅行?”这实在超出了黄少天的理解范围,他觉得春节就是个应该跟家人待在一起的日子,却没想到喻文州竟然要一个人去旅游。黄少天摆出十分难以理解的表情,忽的抓住喻文州的手。


“一个人旅行多没劲,你旅行到我家来吧?”


嗯?


喻文州抬了抬眉毛,黄少天也是说出口了才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有点不合适哈,忙补充了一句:“——我们也正好磨合磨合。”


还是不太对,黄少天继续越描越黑:“互相加深一下感情。”


干脆闭嘴吧。黄少天丧气地松开手,喻文州却反扣回来,纤长的手指握住黄少天的手腕。




黄少天稀里糊涂地把喻文州带回了家。


他起初一直觉得自己的家特别棒,小区的设计当年还拿过全国大奖,管理处的大爷对他也很友好,请他吃过鸡仔饼,最值得称颂的是小区内的植被,遍布园区的大叶黄杨以及高大的香樟一年四季都是绿的,苏铁和茉莉还会开花。可是他不知道为何,这次喻文州来的时候,他总觉得哪里都不够好,大爷在值班期间酣睡,不到花期的花树毫无看点,就连他最喜欢的林荫大道也不对劲,隆起的树根把人行道拱的高低不平。


喻文州倒是没有介意,他背着双肩包,不时抬头看着香樟的叶子,笑着对他说,换季的时候一定很壮观。


黄少天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指望着回家的时候不出什么岔子,结果刚到家门口就看到门没关,门口放着行李,里面吵吵闹闹的。


今天是不是不宜回家啊?


黄少天无辜地看了一眼喻文州,表示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并且无可奈何地往里看了看。


嗯,他爸妈在吵架,他妈正准备离家出走。——等等,什么情况?


“你们在干嘛?”黄少天惊愕地摊手大喊,“怎么昨天打电话的时候还高高兴兴地说要给我准备好吃的,今天就赶着散伙了?”


黄妈妈和黄爸爸休战,一个站在黄少天左侧,一个站在右侧,同时诉苦。


黄妈妈:“他竟然凶我!他凭什么凶我!自己皮脆!”


黄爸爸:“盗贼、狂剑士、拳法家,三个人围攻我,她竟然逃命去了!天呐,一个月前她被刺客和鬼剑士缠住的时候,我可没有走。”


黄妈妈不甘示弱:“少来吧你,上周碰上那个战斗法师的时候,我走了吗?如果不是我那个小治愈术,你能赢?今天那情况本来就打不过,自己不跑。”


黄爸爸不屑一顾:“那上周就一个机械师缠着我的时候,你就不能奶我一口?”


黄妈妈一声冷笑:“一个机械师都挑不过,不配被奶。”


黄少天和喻文州都呆住了。


“爸,妈,你们也在玩荣耀啊……”他生硬地切换话题,同时冲门外的喻文州使了个眼色,喻文州登时会意,将门口打包好的行李又带了进来。


黄妈妈一声长叹,声音很是失望。“本来玩着挺有意思的,就多买了台电脑跟这个死家伙一起玩儿,原先我玩了个术士,跟他的剑客也很搭啊,结果他非说要个治疗,我才去练了个牧师的,还没适应呢他就挑三拣四的,不知感恩!”


“什么?妈你再说一次?”黄少天迅速抓住了重点,“你们有剑客和术士的号?”


“嗯,对啊,刚刚满级呢,技能点还没加,想着你现在不是职业的吗,来帮我们点一下。”黄爸爸指了指书房那两台电脑。


黄少天要开心死了,他跟喻文州本就做了大概的计划,现在既然有现成的号那自然再好不过,在这十几天里,他们可以借用长辈的账号进行实操训练,再回到青训营时,一定要让那些持怀疑态度的人闭嘴。


“你的家人很有趣。”喻文州在此刻压低了声音。


“很头疼才对!大的观点上没什么冲突就尽在小事情上争吵,竟然为了竞技场离家出走,简直大开眼界!我以后可不能这样,起码得找个搭配上合得来的。”黄少天伤脑筋地说。


“但不能否认的是,”喻文州眯眼,“你也很有趣。”




黄少天的家人都很健谈,那天晚上吃了顿饭,喻文州的户口本都被查完了,席间黄少天数次遮脸,生怕看到喻文州露出一丝半点厌烦的神情,他可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还是会为此感到抱歉的。所幸喻文州很有耐性,回答得体,知无不言,还解答了几个困扰他们多时的配装问题,很轻易就刷满了黄爸爸和黄妈妈的好感。


“少天刚说你们白天要帮我们刷胜率,嗯,我的术士交给你我就放心啦,”黄妈妈笑着把白切鸡的鸡腿给了喻文州,“长身体呢,给。”


“谢谢阿姨。”喻文州欣然收下往常都分配给黄少天的鸡腿,对上黄少天半睁的怨念眼神。


而黄爸爸干脆拍了拍黄少天:“去给人家盛饭。”


“你们到底是谁的爸妈啊??”黄少天伸手向喻文州要碗。


“这熊孩子!我教过你什么,对待朋友要不分彼此,盛个饭就难住你啦?没这样的道理嘛,是不是啊文州?”黄妈妈拍了拍喻文州的背。


卧槽这叫的比我还亲近啊!黄少天倒吸一口气,嘟哝了一句:“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等着啊——‘文州’!”文州刻意重读。


他盛了满满一大碗,回来还没等放到喻文州面前,喻文州已极其自然地开口道谢:“谢谢少天。”


黄少天差点打翻碗。




黄少天的房间非常小,不过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类型,一张一米二的床,一个深棕色衣柜,一张堆得乱七八糟的书桌,就几乎占去了三分之二的空间,书架只能钉在书桌上方的墙上,虽然也没几本书。床边是一扇能看见小区外街道的窗户,窗帘是蓝白相间的,窗台上堆着杂物,其中有几个废键盘,字母磨损得厉害。喻文州坐在床上,手指轻轻按下键盘,知道有了些年头。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他们洗过了澡,黄少天翻找出来多余的棉被后,便整理开来行李包。


“可能会有点挤,不要紧吧?”黄少天问。


“没关系的少天。”喻文州不介意。


黄少天从床边跌了下去,接着一个鲤鱼打挺,蹲坐在地,双手紧紧抓住床沿。“你怎么还叫上瘾了!”


喻文州笑问:“不喜欢吗?”


“非常不喜欢!”


“其实我也不喜欢被叫成吊车尾的。”


“……叫叫叫,叫吧。少天就少天,还蛮好听的!”黄少天被愧疚感掐住了死穴。


“少天。”喻文州变本加厉。


“我警告你啊喻文州,你别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不就是叫名字吗?我也会!文州文州文州,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黄少天莫名有种被吃的死死的感觉,但又不想承认,他不顾还没收拾好的行李,跳转过身就关掉了灯。“睡觉睡觉,不收了,明天再收,哎呀哈哈哈哈,我都好久没在十一点前睡觉了。”


他一边说一边摸黑走回来,突然踩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紧接着就是咔哒一声。


空气一滞。


“少天,你是不是踩到了什么?”


“……好像是。”黄少天缩回脚,向后退了一步。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窗外透过来对街居民区的灯光,虽然远不够头顶的照明灯明亮,但也足以看清遭殃的是哪个倒霉蛋了——是他的话匣子。


黄少天简直不想吐槽了,今晚怎么回事,还能更狼狈吗?不能了吧。


他俯身捡起收音机,盘腿坐在床上,摸索着检查了一下哪里出了问题。


“需要开灯吗?”喻文州问。


“我先看看坏没坏。”黄少天按了按开关,蓝色的屏幕灯亮了起来,数字3匀速闪动。


“怎么样?”喻文州凑近他身边。


“好像没坏。”黄少天拍了拍胸口,“可吓死我了。”


话音未落,收音机就自己响起来——


一声一声响亮而整齐的“嘉世”,一年前的欢呼海潮。不用再借助任何外力,这声浪可以直接让他们回忆起所有的不甘和渴望。


“这是……一年前吗?”喻文州小心确认。


然而此刻的黄少天心情如同沉入冰窟。这个收音机的暂停键和停止键坏了,偏偏是这两个。模式开着顺序循环,欢呼声播完马上就是下一条,该怎么形容呢?像是洗澡的时候有人闯了进来还不打算走。


“哎呀我说我们还是赶快睡觉吧!”黄少天不由分说地把状况外的喻文州按进了被窝,怕他钻出来,整个人也扑了上去。


谋杀——这是喻文州想到的第一个词语。他一头雾水,口鼻差点出不过气,下意识反抗,竟然将胡闹的黄少天像煎蛋一样整个掀翻,然后喘着粗气将他牢牢按住。


欺诈——这是黄少天想到的第一个词语。喻文州的力道跟他的外表真没有半毛钱关系,亏黄少天之前还觉得他是个斯文人,现在觉得……他撕人都成。黄少天身体被压制,双腕被锁死,挣脱不开,怎么有一种踢到钢板的挫败感?


喻文州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瘦弱的少年,他完全忽略了这个事实。


靠,竟然还真能更狼狈啊!


祸不单行,第一条录音开始播放。


——我要玩游戏。


黄少天绝望地挣扎了一下,可喻文州纹丝不动,灼热的呼吸徐徐喷在他脸上。


行行行,随便吧,大不了出丑嘛,不就出个丑嘛……黄少天使劲咽下一口唾沫,第二条录音也开始了,他知道更丢脸的事要来了。


——话匣,我觉得你需要个耳麦。他不用完全能明白你想说什么,能认真听你说的话,或者只是愿意安静听完就很了不起。当然,如果可以明白是最好的,但我想你也没有那么贪心。你看,你还是挺需要的吧!


公开处刑。


第三条录音又开始播放了,欢呼的浪潮快要淹死他了。


喻文州观察着他的表情,黑暗中看得很是吃力,但终于放开了他。


咔——声音也随之中断了。黄少天诧异地发现变成了一团黑影的喻文州一手拿着似乎是收音机的方形阴影,另一只手则拿着两节黑乎乎的东西。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可以抠电池啊!


“少天,不觉得像是在说我吗?”


“……啥?”


喻文州忽然笑了,变声期的声线低沉又柔和。


“我说你在等的人,可以是我。”


霓虹色光线温吞地穿过街道和窗户,来到这个暗昧中的房间,勾勒出了一个人模糊的轮廓。


只有喻文州身上有光,有光的人说了算。






-04.赫德森河畔[1]




昨夜睡得不太好,黄少天酸着眼翻了个身。


没想到喻文州这种看起来经常用脑的人竟然睡得那么快,黄少天一直以为这种人想得太多,通常会失眠,结果失眠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在黑暗中翻来覆去,大脑就跟收不到信号的电视机一样,全是雪花。想着一年半以前他还怎么看喻文州都不顺眼,怎么现在……他就睡自己身边了?


喻文州的呼吸很均匀,他熟睡之后几乎不翻身,也不抢被子,蜷缩着身体保持着侧身的方向。黄少天知道自己可不行,冬天还好,夏天的早上他总是能看到被子躺在地下。


他打了个哈欠蔫蔫地爬下床。客厅的时钟指向9点半,父母一定是加班去了。饭厅只剩下喻文州坐在桌边盛白粥,见他醒来,扬了扬手里的油条。


“怎么这么早啊?难得放假,不睡到10点我都嫌没睡够本。”黄少天接过油条,咬了一口。


“生物钟习惯了,七点就醒了。”


喻文州将粥推到他面前,随后拿出一张表格:“趁你还没醒的时候列的,我们这几天的训练项目。”


黄少天连声唔唔,嚼着油条说:“你效率真高。”


“快吃吧,一会儿训练到中午,然后上街修一下你的收音机,录音很有意义。”


“咳……”黄少天呛到,“你就不能好像遗忘了这件事的样子吗?我已经很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么丢脸的事了。”


喻文州笑道:“可不是那么容易遗忘的。”




黄少天一进书房就把窗帘拉上了。两个人猫在昏暗的环境里插卡登录,开始了刷胜率之路。


“我有一个胆大的想法。”黄少天狡黠地看着喻文州。


喻文州看了看黄氏夫妇的战绩和积分,猜想黄少天想玩赌局攒积分,用高积分吸引应战者,积分积累到10000点可以换一件60级橙武。再者,敢开赌局的通常都有两把刷子,敢来应战的也不是草莽之辈,可以说是一举多得,于是也没有异议。


“叔叔阿姨不介意就好。”


黄少天无所畏惧:“怕什么,不告诉他们不就好了。”


喻文州哭笑不得。“那要是输了呢?会扣积分的啊。”


黄少天:“那就别输。”


然后第一局就输了。


黄少天瘫倒在桌,仿佛灵魂离体。


喻文州笑着摇摇头:“你太紧张了。”


没法否认,他确实太紧张了,彩头真是个压力。


“赶紧下一局,绝对得赢回来,不然今晚不要想吃饭了!!”他只能咬牙切齿地说。


这段日子他们就这样没日没夜的配合,逐渐找到了感觉。黄少天发现自己竟然能从喻文州的一个普通的后退就判断出来他到底是需要上前进行缠斗,还是隐藏行踪寻求机会,而喻文州也发现黄少天能够找准他设想中最佳的位置,并在那里对目标一击即中。


返回青训营的前一天,黄少天才想起来话匣已经差不多该修好了,得去拿,等到了电器店才被告知,它太老了,修不好了。喻文州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似乎试图宽慰几句,但又能说些什么呢?无非就是东西总是要坏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黄少天不想听,他耸耸肩,将收音机放进背包,不打算再提,笑着借秘密训练完美结束为由,盛情邀请喻文州去尝尝他最喜欢的那家牛杂。


成长就是体现在小事之间的。他并非不在意,只是有个人教会了他如何面对“无法挽回”。


“你喜欢萝卜?真的喜欢?那好,一会儿萝卜你承包。我知道萝卜是萝卜牛杂的精髓,不然干嘛叫萝卜牛杂,但我还是只想吃牛肠!”黄少天一边招呼喻文州一边帮他拆一次性筷子,喻文州也顺手倒茶水涮餐具。


“这家店呢,主要是八角和桂皮特别香,香叶要弱一些,但也还不错。我可不会随便带人来!”黄少天说。


“那我要认真尝尝。”


黄少天用哥俩儿好的语气噼里啪啦开始讲他小时候在这条街的趣事,斗过的恶霸,吵过的架,其实都是小孩子拿着树枝互戳,被他说的惊心动魄,险象环生。


“那天要不是吃了这家牛杂,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你恐怕就见不到我这个人了啊。”


“店家真该给你广告费。”


“哈哈哈哈,我这就问他要!不过真的不错,除了牛膀,滑唧唧的我一般都要挑掉。”


正说笑,黄少天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久违的声音。


“哟,这不是黄少嘛!”


黄少天回过头,这小胖墩是谁,不记得了。


“不认得我了呀?霸王张啊!”初中同学霸王张,很可惜,初中这三年他都没再长高,横向发展了,但是家里毕竟有钱,有钱还担心什么?他强行挤进喻文州和黄少天的饭局,揽着黄少天的肩膀尬聊,“黄少现在几中啊?”


黄少天迟疑了一下回答:“我没上高中。”


“啊?哎哟,这是什么情况,中考失利啦?”


“哈哈,那倒没有,上个高中还是绰绰有余啦!是我自己没去读的。”


霸王张不解地盘问:“为什么不读?那你现在干嘛呢?”


黄少天:“打游戏。”


霸王张一脸吃蟑螂的表情,挠着头试图找个人来感叹一下内心的惊异,四周只有喻文州一个人,——也比没有强,拉着他就说:“你是他朋友?就由着胡闹?”


喻文州笑说:“我也一样。”


霸王张嘴巴张得合不拢。“不是……怎么回事啊黄少,什么心路历程啊?辍学打游戏?还收了个小弟?混得这么糟糕啊!需要用钱的时候尽管说啊,兄弟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半点用武之地的。”


黄少天笑着捶了他一拳:“你可别擅自脑补我走投无路只有在街边游戏厅靠打游戏逗人开心混点小钱买包子吃,我现在是职业选手,职业的!荣耀知道吗?不知道也没关系,看在你还有点良心,想借我钱的份上,请你一顿。——不过钱就不借了,你有多黑心,我还不知道吗?”


“哟,哪敢让黄少请啊?”霸王张露出委屈的表情,转头就跟喻文州说:“黄少这张不饶人的嘴啊,你能忍得了啊 ?别说能,我可不信的啊。”


喻文州笑着摇头:“忍不了也得忍。”


“好啊喻文州,你就这个态度啊!昨天不是说耳麦可以是你的吗,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都蒸发在我家棉被上头了,想赖账?”黄少天气鼓鼓地伸筷子敲他的碗。


“那我要怎样的态度你会满意?”喻文州颔首。


“什么都要我说还谈什么默契!”


喻文州了然微笑,问霸王张:“你们所见的黄少天是怎样一个人?”看见霸王张恐惧的神色,他便朝黄少天眨了眨眼,示意了一下他是否可以接受接下来的对谈。黄少天一副我倒要看看你们打算玩什么花样的表情,点了点头。霸王张登时舒了一口气,回答:“黄少眼睛长头顶,鼻孔看人,谁都不放眼里,得理不饶人,不谦虚……”


“喂喂喂有完没完啦!”黄少天炸毛,“眼睛不长头上难不成要长脚底?”


喻文州笑了,带着“少天闹着玩儿呢”的表情拍了拍霸王张的背,接着给倒了一杯菊花茶压惊。


“第一次跟他对话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那时候我想,他肯定是被宠坏了,下巴恨不得戳我额头,说什么都非要压我一头。可是后来真到对局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对他有误解,就如同所有不了解我的人对我也曾有误解一样,他不是这样的人。”喻文州自嘲般地笑了,“对付一个手残,需要那么认真吗?他没有傲慢,没有轻敌,只有当局者知道。”


黄少天没想过那个他自认不太美好的开端在喻文州的视角中竟然可以被这样解读,手里的菊花茶都洒出来了些。而霸王张却还沉浸在震撼之中,似乎以他的思维来理解,能够对付得了黄少天的人类跟自己不是一个维度的。等牛杂吃过了,又再多聊了几句,目送他们二人出去后,霸王张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


喻文州这个名字怎么好像哪里听过……咦?好像当年G省中考状元就叫这个名啊,——不可能吧?估计是记错了。他拍拍口袋,起来埋单。


回家的路上黄少天脚步雀跃而轻盈,嘴里哼着小曲,身后的喻文州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走在那条高低不平的林荫道上。G市的叶子春天才掉,现在都沉稳的绿着,阳光从稀疏的缝隙间漏过,在石砖路上留下零碎的金色光斑,顽强的苔藓从被挤坏的砖块间生长而出,树干上竟然有一两朵野生的木耳。


“少天。”喻文州停住了脚步。


于是黄少天在风中回头,香樟发出绵软的沙沙声,正好有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上,睫毛呈现出一片通透的金黄。


两人无声对视,喻文州欲言又止,黄少天等得急了,冲他大喊:“你要是现在说句‘没什么’,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喻文州没再闪烁其词。“刚刚关于你的评价,我想说,其实不止如此。——”


黄少天的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放在何处,换了两三个位置,最后挂在围巾的两端。


喻文州走近了两步,他总能把话讲得毫不突兀。


“任何人能够跟你交心,都是幸运的。”




冬休结束的那天中午,他们二人返回青训营,才刚放下行李,喻文州就忽然被叫去决策层办公室。而黄少天则在房间收整,等一会儿喻文州回来,他们还说好了要一起观看微草对霸图的比赛。才刚把衣服都倒在床上,郑轩就慌慌张张跑来了,黄少天手里拿着一叠玉米黄的运动T恤,挑了挑眉毛,打量了一番气喘吁吁的郑轩,逗哏般地说:“不是吧你郑轩,你人设是不是搞错了呀?说好的没干劲呢?怎么三天两头这么操劳啊?看你跑得气喘吁吁的,什么事情值得这样玩命啊?”


郑轩喘着粗气:“一好两坏,先听哪个?”


黄少天表示鄙视卖关子的行径。“这不是废话,当然是坏的!”


郑轩:“这赛季末方队可能要退。”


黄少天呆了,放下了手里的衣服,半晌才说:“还真是……坏消息。那说那个好消息吧!”


郑轩:“下个赛季我说不定可以出道。——”


黄少天一个枕头飞过去。“谁要听这种好消息。”


郑轩抱住枕头,一脸压力大的神情:“黄少你听我讲完嘛!”


“你说你说。”


“我在决策层门口听到的。接任队长和索克萨尔的是——”


黄少天还是没能等他说完。“卧槽,真的假的,你没听错吧?虽然我早就想过没有人比他更加合适,但是这个事实突然就这么摆在眼前一点过渡都没有,我还是有点震惊的。怎么感觉跟那个,叫什么来着的故事一样,在一个美丽的地方待了段时间,回来之后整个都变天了……”


郑轩想,黄少毕竟是蓝雨的王牌,那些什么耳熟能详的爱丽丝梦游仙境肯定不是正确答案,得从生僻的挑,于是尝试作答:“《瑞普·凡·温克尔》还是《睡谷的传说》?”


黄少天将一个初中生的素养表现得淋漓尽致:“《桃花源记》!”


郑轩心想,哎呀跟黄少说话压力真大啊。


黄少天又问:“那最后一个坏消息呢?是什么?”


郑轩赶紧拿出了手机,将官微页面翻给黄少天看。队长和神级账号的人选似乎走漏了风声,现在声讨喻文州已经成为了政治正确。他们此前从未见过APM200也能当上队长的人物,便认为以后也不该有。


黄少天轻声念:


“除了有后台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放着天才不用的可能性。


“为什么不把黄少天培养成索克萨尔的接班人?


“交给俱乐部的钱都是白交的吗?就养了你们这些废物。还打个屁的比赛啊!趁早解散吧。”


喻文州。所有矛盾的焦点,所有的恶意和压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这是不对的,黄少天心里乱糟糟的不是滋味,将手机还给郑轩。


“就不看啦?”郑轩本以为黄少天得连翻好几页然后跟网友对喷,他连拉着黄少天的准备都做好了。


黄少天与其说是摇头不如说是晃了晃脑袋。


“不看啦不看啦,垃圾的话没有参考价值。”


郑轩像是有点不认识他一样,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期间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黄少天翻他个白眼,从他手里抢回了枕头。“干嘛干嘛干嘛?不给我成熟稳重不再意气用事了吗!而且我喷回去也没有意义,他们心里既然这么认定了,说什么都没用的。”


郑轩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补充:“其实还没完全敲定,刚刚把他叫过去估计就是要告诉他这件事,至于账号卡交接,可能得等到五月多。”


“哦,还要等到五月多啊,那现在说出来不是给人添堵吗!别的事情处理不及时,添堵水平倒是专八,”黄少天火力全开,疯狂吐槽,“添就添吧,还走漏消息让那些家伙指指点点的,情报都不好好保护着也不怕哪天正式比赛的时候被人家研究个底朝天?也幸亏他不是个在意这些评论的人,否则本来好好的都得被压力给压垮。”


他说完之后深呼吸,看来换气不够及时。郑轩看他气呼呼的,没敢顶一句嘴,虽然也没什么可反驳的,黄少天话只是多,并不都是废话。


“我怎么这么生气呢?”黄少天扶着缺氧的大脑,坐了下来。


“黄少,我也刚想问……”


“等等,你别说话,”黄少天闭着眼睛,双手跟交响乐团的指挥一样在空中狠狠挥了两下,“我好像知道为什么。”


于是郑轩就跟个白痴一样站着等,看着黄少天捏着自己的下巴苦思冥想了大半天,眼睛还不睁开。郑轩心想完了,张口就来都能说上八百来字,这下都进入冥想状态了还不得来一出竞选演讲啊?他伸出五指挥了挥,见黄少天太投入了什么都没发现,蹑手蹑脚就逃离了。


黄少天还坐在自己的床上梳理着心里的原因,从他第一次见到喻文州的那天开始想起。嗡鸣的飞虫,透着金黄脉络的爬山虎,被潮水拥抱的看台,节奏如同摩尔斯电码一般的夜间列车,瓢泼的雨水,清秋的街道,键盘的打击声,呼吸,鼻音,阖紧的双眼。


“因为在等待他的不止是索克萨尔。——”


他睁开眼,即使眼前没有人,他还是打算说下去。


“还有夜雨声烦。”


黄少天穿着黄色T恤,望向窗外的木棉,想他可以为未来的队长做些什么,他或许可以彻底改口叫他队长,尤其是在人前,要表现出对他发自内心的钦佩和绝对的服从。这一定可以把“这个人是值得信赖的”这个信息传达出去,有心人会懂的。反正他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并不虚伪,只是以前不愿意承认,现在理由正当了起来而已。


新的诅咒正在吟唱,剑已有了方向。但愿这一次不会再是落空的希望。


外面世界的木棉开始黄叶扑簌,而后花朵如火焰般燃烧全城的街道,又以比盛放更快的速度凋零,纯白的木棉布满G市的上空,这座城市大雪纷飞。接着新叶生发,雨季交接,酷暑奏响序曲,黄少天在窗边单手理了理蓝雨队服的衣领。


他的另一只手捏着一张打造好银武的账号卡,一个注定会成为传奇的角色,捏住的位置从卡片的其中一个角换到对角,再换回来。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却总在耳边听到诸如“现在才刚刚开始”之类的话,每个阶段都会听到一次,听到麻木。


黄少天想起他在青训营中的第一次败局,输给了喻文州。他从没想过自己是那么输不起的人,可事实就是,他拉着喻文州不放,非要赢回来不可。喻文州知道对黄少天放水会彻底激怒他,于是耐着性子又陪他打了两局。黄少天也没有松懈,然而他还是输了,并不是他打不过喻文州了,只是被一个本以为永远不会赶上的人击败,心里的震撼是不能在短时间内消除的。


喻文州察觉出来他太过于心急,说什么也不来下一局了。黄少天闹了一会儿,拽着他的手不让走,喻文州便没有走。他不走,也没什么可闹的了。


安静下来的黄少天是一头蛰伏的猎豹。


“我很不甘心。”他说。


喻文州看上去要安慰些什么,黄少天连忙拒绝了他的美意,疯狂摇头。


“别跟我说些加油之类的话,我知道这里没有人止步不前。那些话会麻痹我,让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努力,让我松懈。可我是蓝雨的剑,我不能任由自己迟钝。只是加油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喻文州认真地看着他:“这些都是重要的,但太过于勉强自己也不好。”


“不是勉强,做得到就不是。”黄少天说。


如今看来,总不是勉强吧?黄少天攥紧账号卡,伸了个懒腰,注意到了渐晚的天色。去找找喻文州吧!


夜雨声烦是注定要赶往索克萨尔身边的。




黄少天很少来天台,如果不是听方锐说喻文州想上来吹吹风,他才不会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里夏天暴晒,冬天风大,除了一排太阳能热水器,一列天线,还有一堆红红蓝蓝的管道之外,没什么可看的嘛!更何况蓝雨青训营不高,附近也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物,一眼望过去几乎都是四五层楼的居民房和茂密的树,也就较远一点的,接近市中区的方位有那么几栋高楼,不过也没什么看头,顶多在夜晚留下一些加班人的灯。


夏季的白昼越来越长,临近八点,天色才不急不缓的暗了下来,待得更久一些,连黄少天明亮的眼珠子都瞧不分明了。他绕过了打盹的太阳能热水器,险些被错综复杂的管道绊倒,好不容易才找到坐在天台边缘的喻文州。


走近才发现墙壁外围还有一圈铁护栏,下方安置了一排防护网。黄少天一看没有安全隐患,撑着台面一翻而上,坐在喻文州旁边。


这要在以往,他可待不住,早早就会拉着喻文州走人,喻文州要是不走,他就自己走,乌漆墨黑的浪费什么时间。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明天就要搬去总部,就算以后仍能时常回来,也还是想多记住一点。


灰暗的街道被树影阻隔,永远只漏出那么一小段给他看,毛玻璃般的灯晕穿透了薄薄的叶片,同时也在下过雨的路面留下星点。不时有呼朋唤友的人踩着湿泞的大街,朝大排档的方位行去,过不了一会儿,便成了回来的醉鬼。


“才发现这里的夜晚也挺热闹的!天天都训练得昏天黑地的,一直没好好看看。”


“是啊。喝吗?”喻文州应声,将正在饮用的咖啡分他。


晚上喝咖啡真有情调,黄少天想着要拒绝,最后不知怎么,还是接过来喝了一口。


“其实他没有走。”喻文州忽然说。


黄少天惊诧地转头看着喻文州。


“你在说谁?”


“今天方锐说,网游中有神秘人士给蓝溪阁寄了材料,所以技术部开发冰雨才会这么顺利。想来想去,不会是其他人了吧?”


黄少天耳朵被风刮的呼呼的,嘴里极缓慢地念出三个字,魏老大。


短短的时间内,黄少天被数种情绪折腾了几个来回。首先是一个可喜的念头,魏老大放不下蓝雨,他一定会回来;其次是一个忧虑的念头,他回来之后又该以什么身份留下呢?最后则是自寻烦恼,如果仅仅是黄少天这个人,想要站在谁的身边。


最终他不敢想下去了。


他当然知道魏琛对于自己的重要性,只是没想到“不想让喻文州失望”这个想法竟在不知不觉中顽固至此。


黄少天心里松松通通的,一时之间想来想去都是喻文州的好。他不抽烟,身上总有股淡淡的皂角香。他很聪明,能凭迷路的牝猫猫爪沾上的红色泥土找到属于它的流浪猫据点。他会在你说话的时候看着你的双眼点头,他发表观点的时候时而平缓时而铿锵,从不会因对方的愚笨而产生丝毫的不耐。他也会说垃圾话,只不过裹着文明的皮,像是个幽默的玩笑,反倒让人无计可施。


黄少天突然后怕,这样的人,如果当时过得太煎熬,一个不留神就走了,可怎么办?


但现在的他就在身边,哪里也不去。晚风将他额前的刘海吹得摇晃,路灯和霓虹长留他平静的目光中。喻文州像是一个坚定的符号,或许是引号,作为带领大家的角色;或许是逗号,作为无可或缺的一员——但在黄少天的心中,他大概是句号,话就说到这里了,结束了。


他是他心中最后的一个,也是最好的一个。


“队长,拿个冠军怎么样?”黄少天笑着把咖啡递回,肩头与喻文州相蹭,“搞不好那个老鬼眼馋了就跑回来了,到时候告诉他,让你不告而别,让你不打招呼,跟冠军擦身而过后悔了吧?后悔就不要走了。”


“你这是做好准备了?”


“那当然,我现在是一个有冰雨的夜雨声烦好吗!”


喻文州低笑,缓慢抬头,看向天空,没有边际的浓郁的天空,那里有一条永不止步的河流,地球上的人却只能用肉眼看到零星的美丽。黄少天从兜里取出耳机,不由分说塞他一只,接着也抬起了头,双脚一摇一晃,倒踢着红墙。


“拿个冠军吧,我想听听声浪。”歌声没盖过黄少天的声音。


居民楼的黑影在星河下起伏,少年在天台上仰着脑袋,让群星在双眼做客,吸入鼻中的是十八岁的不知去向的风。






05.从未来再见[2]




友人A没挤进校图书馆,他抱着电脑绕了三个来回,愣是一个座位都没找到,不得已,只有在校外找了个快餐店,蹭着WIFI写专业课的论文《珠三角地区区域经济对城市化发展的影响》。才写了两千字就卡壳了,课上时间都用来会周公了,周公对他很厚道,美梦赠了不少,除此之外一无所获,临时抱佛脚都抱不住大脚趾。


这让友人A很沮丧。他曾经也有过梦想,他想成为一个身高一米八的人,后来被周围人告知,身高算不得梦想,于是他又立志要当一个航天员。零几年那会儿谁没写过一篇《给xxx叔叔的一封信》呢?可后来在踢球的时候他狠狠跌了一跤,腿上受了伤,也算跟这个念头彻底告别了。再后来,他发现自己在汉语言方面还挺感兴趣的,兴高采烈地跟家人说自己以后想学中文系,结果三姑六婆凑他家一忽悠,以中文系怎么找工作为由劝阻了一番,最后他学了经济。


考前通宵复习,背得哭,考完脑子一空,待在寝室里也没什么意思,干脆跟哥们儿一块去路边摊吃烧烤,什么宏愿都给磨没了。


他已没有了想要前往的道路。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会十分有挫败感,小时候的自己可是能拯救世界的英雄,不是现在这个六千字论文都憋不出来的废物。


喝干了可乐,他决定打道回府,刚抱起电脑就看见迎面一个小胖墩特别眼熟,如同牛肉丸一样从玻璃窗那里弹了起来,指着窗外就是一声卧槽。


时间线一下回到了五年前,友人A一声惊呼:“霸王张!”


霸王张回头看着长变样的友人A,费了些功夫才认出来,口中却只有多卧槽了一声,仿佛见到了什么极度震撼的事,教他遗忘了遣词造句。


友人A顺着他的指头看向窗外,这个快餐店位于繁华的步行街,窗外有片宽阔的广场,对面的店面围着不知多少人,他们都是冲着大楼上方那块巨大的荧幕来的。今晚似乎是荣耀联赛第六赛季的总决赛,作为一款已经风靡大江南北将近十年的游戏,电竞在众人眼中与足球、篮球等世界范围内普及的体育运动一样受欢迎。而G市是蓝雨战队的主场,人来人往的街道铺满一片赏心悦目的蓝色。


正中央的大屏幕,正好出现巨大的荣耀二字,就在三秒钟之前,激烈的战局已经有了结果,整个城市都沸腾了,汹涌的欢呼声如山崩海啸,只有高音喇叭播放的解说在此间易被分出。


“赢啦!赢啦!第六赛季总冠军!蓝雨!!黄少天——真**的帅!!!今晚是属于蓝雨的,是属于剑与诅咒的!!”


解说激动地被和谐了数次,友人A和霸王张也在玻璃窗前傻了眼。那个笑容张扬,站在选手通道沐浴着掌声的家伙,他们再熟悉不过。


“那是……黄少?”友人A不太相信。


“我没看错吧。”霸王张也懵懵的,原来之前黄少天不是在唬他玩儿。


两个人又看了一会儿,突然异口同声发出慨叹:“真好啊。”而后相视苦笑,回到了自己的平淡人生。再枯燥也得过下去,友人A提了提电脑,同时由衷的为那个努力学习寡言却最终坚持自我的好友高兴。


百米开外的一家小网吧里,一个胡子拉碴的人沉默了良久,突然哈哈大笑,语无伦次。


“这臭小子,妈的!妈的!老子发现的,他竟然做到了?这混账!好样的!!想当年……妈的……”


他咬着烟头,嘴巴没张太开,声音听起来含混不清。坐他旁边的顾客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混账,还是好样的。




“那么就请黄少为我们说两句吧,出道第三年终于不孚众望为蓝雨带来一个冠军,在此刻一定是有很多话说的。”主持人恐怕是个新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才发现台下众多记者都惶恐地冲她摇头。就连大屏幕前的各位观众也都吓傻了,因为他们看到黄少天拿出了一叠手稿。


一叠手稿。


大家不由自主看了看手表。


谁知黄少天哈哈大笑,将那叠纸全部塞进了身旁喻文州手里,对着镜头十分狂妄:“哈哈哈哈哈吓到了吧?我就知道你们又想拿我话多说事,我这次偏不话多,我偏不发表见解——反正明天还有个记者会。”


听到前面的话记者们还松了口气,松到一半又吸了回去。接着就看见黄少天拿出了另外一张纸,是的,一张,然后叫上了蓝雨的队员们,郑轩等人,一字排列。再之后他清了清嗓子,拍了三下手,蓝雨突然一起合唱起了《友情岁月》。


——来忘掉错对,来怀念过去,曾共度患难日子总有乐趣。


唱得别提多难听了,大广场的工作人员差点就掐掉信号了。


记者颤抖着问旁边微笑着未参与其中的队长,黄少这出是何用意?好脾气的喻文州也只是回答,少天想做的事,不需要为什么。




黄少天轻轻扯了扯喻文州耳中那只耳机的耳机线。包车的车载电视还在播放着刚结束时的录像,窗玻璃外的整个G市都透着胜利的喜悦,灯红酒绿间,不知道多少荧幕前的人为了他们喜极而泣,他得好好享受这一刻,还要拉上喻文州一块儿欣赏。


喻文州却说起另一件事:“咦,这首歌——”


“干嘛?不好听吗?”黄少天紧张起来,喻文州从来没说过他哪首歌不好听,虽然不代表他统统都喜欢,但让这样一个人达到非说不可的地步,那说明他真的是很讨厌了。


可喻文州却否认了这个猜想。“不是,我只是想起这是火车那个晚上听过的。”


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黄少天自己都不记得那天听了什么了,他绞尽脑汁想了想,最终只有承认喻文州记忆力比自己强。


“叫什么?”喻文州问。


“《海啸》‘别要我洗去我的双脚泥泞,沉沦在这梦里我不想清醒,跳上这快车终点方向未明,沿途上渴望可找到新风景。’”黄少天边说边念了遍歌词,语气雀跃。


——如海啸,如山崩,仍不使我却步,仍继续寻找这片星途。


吉他的和弦一拨接着一拨,像井然有序的潮汐,漫无目的地拍打礁石,然后再长久地离开这片海湾。辽阔的意境使得歌者笼罩着疏离感,仿佛流浪在世界各个角落的吟游诗人,跣足布衣,手中有琴,何时何地都能有场好眠。


黄少天听着这样的旋律,就好像牵着喻文州的手走在某片不知名的海滩,细小的白沙将脚踝温吞地埋住,然后松散的告别,留下一个足印。可惜他不能让喻文州知道这份心情。他是联盟最大的机会主义者,他知道时机尚未成熟,便就得再多等那么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行程被路人拍到并发了微博,下车的时候有不少粉丝围了过来,蓝雨的傻小子们哪里见过这个阵仗,趴在车窗上瞪大了眼睛不敢下车。喻文州打电话叫来了安保人员,自己作为队长总不能置身事外,于是交代了几句后就走下了车,夜色中的白衬衫似是发出浅浅的光。


黄少天关切地盯住他的动向,可中巴的门关了,他听不清喻文州跟大家说了什么,只看到他朝大家深深鞠躬,配合了几个手部的演讲常用动作,人渐渐开始散开,也有不识好歹地仍然拿着手机。


突然,人群中响起一个十分尖锐的声音,像是不合时宜的碗筷跌落,教人错愕。就连车上的众人也都听到了。


“喻队我爱你——”


一个疯狂的带着口罩的粉丝,不顾一切地冲开人群,环抱着喻文州。那个待谁都这么温柔的家伙显然没反应过来,甚至还没来得及推开。


“哇。”于锋感叹。


“哇,不愧是队长。”宋晓惊讶。


“哇——黄少呢?”郑轩发现了异状。


只听吱呀一声,司机师傅都愣了一下,他可没开车门,就看到一个人影一晃而过,瞬间就消失在车门口。


“哎哟——可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今天脚底特别滑——”


黄少天一声大叫,从车上摔下,不偏不倚,正好把两个人推开。结果脚底真的一滑,他兜了个转,最后只来得及把挂在喻文州身上的那只手掀开,自己一个人跌了下去。


摔得很疼,操,地怎么这么硬。


黄少天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吹了个苦闷的口哨,抬眼就看到了喻文州对他一笑。也是,这么一个剔透的人自然早就猜出他是来解围的吧?喻文州先将好心的王牌拉起,接着礼貌地关心粉丝是否受惊,并且不怒而威地暗示这种做法不值得提倡。


蓝雨的队长温柔强大,处事得体,突遇变故也能从容不迫,这件事很快就通过网络传播开来,不乏路转粉的迷妹与强势谴责过激粉丝的正义人士。


黄少天心里却还是十分不爽,——他都没抱过。这种不爽严重影响了半小时之后的蓝雨庆功宴。包间里,众人围着圆桌,面前一桌好菜,身后一车啤酒。经理暖完场,指望着他们的王牌黄少能把场子炒热起来,结果黄少天闷在座位上,懒散地抱臂靠着椅背,嘴里哼哼唧唧的。


喻文州见大家都看着黄少天,于是站起来以队长的身份率先陈词,接着高举白酒杯,一饮而尽。坐下后压低声音,总不能放着王牌生闷气。


“怎么了?”他问。


“没怎么。队长你可以啊,喝酒喝得这么干脆,深藏不露啊!怎么喝的呀,是不是这样啊?”黄少天有样学样,也从转盘上取了一杯倒满的白酒,仰头就干了。


“少天,等……”


喻文州没来得及拦,就看到黄少天眼神开始涣散,稀里糊涂地说:“咦,队长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影分身的啊我怎么不知道?”


喻文州扶住了额头,凑在他耳边说:“我刚倒了白水。”


黄少天往桌上一栽,把大家都吓了一跳,郑轩正要拿酒,被桌子这么一震,以为黄少对自己有意见,吓得缩回手。


黄少天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头疼得快要裂开,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世界从缝中告诉他,庆功会还未结束。他挣扎着撑起身体,呆看着身旁的空座位,随便捞了个人就问:“队长呢?”


郑轩:“哎呀黄少你可醒了!哪有你这样喝白酒的啊!不行就喝啤酒和汽水嘛!噢你说队长?他发现自己的笔记本掉了,可能是刚下车那会儿被那个粉丝缠住的时候弄丢的,所以回去找了,哎黄少你去哪儿?”


黄少天迷迷糊糊来到门口,一声大喊:“我告诉你们,谁都别拦我。”


经理跟赞助商都有点懵逼,队长走了就算了,怎么王牌也要走?他们还想着是不是要阻拦一下,却看到蓝雨的队员们都相当淡定,一脸放他去吧的慈母眼神,喝醉酒的黄少天也确实像个小孩,于是他们一并保持了缄默。


黄少天摇晃着身体斜眼看了一下大家,委屈地咕哝:“还真不拦……”打开门走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仿佛在涨潮时期向海中心行去。醉酒后的世界光怪陆离,行人的目光跟他的脚步一样虚浮,长街越走越窄,喧闹越走越淡,他为了走向喻文州,可能穿过了成千上万的人。


附近的居民楼有住户在看电影,声音放得很大,灌木丛里多半有只野猫,低哑的叫声像是在寻找什么。黄少天觉得天旋地转,扶着颗粒感显著的墙体深呼吸。


然后他就看到了喻文州,手里正拿着一个厚皮本子,站在城市橘色的光芒中,投来无法形容的目光。视线晃动着,扭曲着,跳动着一个又一个的古怪白点。他离开支撑他身体的墙,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跌进温柔的怀抱。


他以前总会觉得男人专注的时候最帅,但紧张一个人,原来也是可以很帅的。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幽蓝色的深夜。纯棉的被褥舒适松软,朦胧的月光钻过窗帘缝,在床上打出一道极浅的白线。安静的时刻指针滴答总是格外明显。而他的手心紧握着一只温暖的手。


喻文州在床边沉睡,黄少天知道,他是没办法走,因为手握得太紧。


黄少天可真不想松手。


他这样想过,也许忽然有一天,喻文州的身边会多一个人,或许是长发或许齐肩,眉目清隽,笑起来特别好看。平常的时候喻文州总会注意着她,不刻意,不叫人察觉,只是连她皱皱眉头都能第一时间发现。早上的时候,喻文州会为她买好肠粉,她喜欢吃蛋的,她要加辣椒;傍晚时分,喻文州会顺路为她带一个手抓饼,加一块火腿一个蛋,生菜要多放,蔬菜对人总是好的。他会把她带到队友们面前,大方地介绍说,这是我的人。他会在过激的粉丝拒绝接受他恋爱的消息时毅然回复,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再多作解释。他会在甜美的睡梦中将她搂紧,带给她疼痛和欢愉。也会在长辈的面前与她执手,说这是他所做的贯彻一生的决定。


所有人可以均分的温柔会不会就这样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是不是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与他形影不离?


在黄少天最无悔的少年时光,身边总有喻文州存在。可这些不是永不会更改的景致,盛极一时的嘉世王朝跟随着离开的吴雪峰一起走上了下坡路,披荆斩棘的繁花盛景是多么令人惋惜的昙花一现,王杰希也跟他透露过治疗之神方士谦有退役的意思。他们又何尝不是期望过有对方存在的未来就一直这样延续下去呢?


总有一天,他必须要接受喻文州拥抱着深爱的人,将头埋在对方的肩窝,说着柔软的情话,旁若无人地讨要着一个恋人的吻。


一整个山头的柠檬都在结果。


黄少天烦躁不已,恨不得一不做二不休,跟他说清楚,或者干脆亲上去,与他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可他本质上是个冷静的人。


“队长队长队长!”他捏了捏喻文州的手指,“这样睡着不舒服的,你要不要上来躺会儿?”


喻文州清醒过来,揉揉眼睛,嘴角噙着笑。“少天醒啦?头痛不痛?”


不说还好,一说他就感觉自己的大脑里长着一根一碰就疼的筋,过电流一般,一阵一阵的。“痛到炸裂,我靠靠靠,酒真不是好东西,这玩意儿怎么会有人爱喝……”


“是你喝得太急了,我去给你冲杯醒酒茶。”


可是黄少天没松手让他走,于是他没有动,仍然在床边半跪着。


“队长,今晚那个主持人说,这是属于剑与诅咒的夜晚,我们是冠军。几年前这么说的时候,有谁能相信呢?我突然在想,幸好你那时候没走,你要是走了我拿冠军得拿得多辛苦啊!这是属于蓝雨的声浪,属于我们的声浪。哈哈哈,我想不到更好的事了。”


纷乱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他们走过了那么多不分昼夜的历练才有今天,第一道声浪是确立目标,第二道声浪是梦想成真,这条路已经走得足够漂亮了,他还在瞎想什么呢?黄少天心里突然得意起来,毫无疑问,他也是对方无可取代的人。


喻文州半睁着还困倦的双眼,偏头看住黄少天认真的眼神,紧紧扣住了他的手。


“可是少天,人生其实有三重声浪。”




那个夜晚的黄少天不算太明白,但真正明白过来却没有用多久。


第七赛季开始了。这个舞台从来不乏优秀的人,吃过一次亏的未必会吃第二次,决定胜负的未必是绝对的强弱,拼尽全力也未必能有可喜的结果。


战局焦灼,黄少天的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跃动,鼠标按键声密集,最后他烦躁地将鼠标一摔,双手掩住双眼,良久后抓乱了头发。


他发挥得很好,只是对方更加出色,他能够认识到这点。


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他知道是喻文州,可他仍然埋着头,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最后那一刻。有机会的,有的,只是一个短短的瞬间,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而已。蓝雨是一支优秀的队伍,即使是这样还是要在这个赛季止步于此,一定都是因为他的过错。


“少天,别钻牛角尖,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喻文州对他的了解已经到了蛔虫的级别,他明明什么都没说。


“队长你别安慰我,烦着呢!”黄少天回了一句,声音却没有内容那么不友好。


喻文州不听,执着地站在他身边:“走吧,我陪你复盘。”


于是黄少天苦闷地抬起头,看了看喻文州舒展的眉眼,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听话地点头。当他跟着喻文州一起穿过选手通道时,听到了会场传来的欢呼声,那是庆祝晋级之师的掌声,同样的激昂绵长,只是不再属于蓝雨——不可能永远属于蓝雨。


第三道声浪,是得而复失。




“要帮你带个手抓饼?好,老样子?加一块火腿一个蛋?呵呵,想什么呢,少天觉得我会因为你一句话就少加生菜吗?——哦对了,真的不去看最后一场决赛?”


喻文州的电话打过来时,黄少天正在被子里挣扎,他太疲倦了,一觉睡到快中午,还是不想起床,眼睛酸的根本睁不开。


“不去不去,不管谁赢了看着都心烦,我提前回家,就当早点休假了。”


“那行,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大概今天下午的飞机,如果你明天才走,早上记得吃早餐。可不许为了节省时间睡到12点,连中饭一起吃。”


“好啦我知道!我也下午走,可能比你还早那么一点,就不去机场送你啦!队长你也别担心我了,好好看比赛吧,——不过记得要告诉我结果。”


黄少天挂完电话后继续躺着,把被子裹得更严实了,不知多久后,他听到轻微的开门声,接着是脚步,塑料袋轻轻放到桌面,之后又是脚步,直到房门阖紧。


他懒洋洋从被子里冒头,坐在床边打开塑料袋上的结,咬了一嘴生菜。


他对喻文州有所隐瞒。


事实上他早早购买了飞往同一个城市的机票,时间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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